秋借着月光,再次抚平被风吹弯的纸面,认真地阅读着姐姐留她的信,她能够从字里行间看出,春对于过去的怀念。

果然,姐姐还是那个姐姐。

此刻不再是深夜,在秋的眼中,阳台上亮如白昼,月亮飞速向后退去,云朵如同蜂群,飞散到天空各处。她也还没有创造出芝,没有认识马荀椤没有认识小豆芽,还没有为小光治病,木屋上的阳台也还尚未搭建,四姐妹还没有迎来分别……

冬姐正在屋子边上的水池里,挑战着高温泡着澡,其实对她来说,温度超过普通人觉得温热的时候,她就会觉得烫手起来了。说是一定要挑战高温,事实上她在夏天的水池里都很难待得住。最后一定都是没有完成。

而夏姐,夏她一定会每天都打磨一下她头上像是树枝一样分叉的角。现在她一定是披着那一身沉重的由铜片组成的厚重盔甲,在临近悬崖边上的草坪上,顶着当日的大太阳抱着那一杆大枪,不断练习着她的独特战斗步法。

春姐她是四姐妹中最年长的妖怪,在四名妖怪中,是她守护了这一片土地最长的时间。但她一定会在中午准时找到秋,可能是在卧室里呆着,可能是在草地上看夏演武,可能是水池边跑着脚给冬加油,也可能是在摇椅上面。她会轻轻摇动正在摇椅上晒着太阳的秋,催促她去做饭。

秋就会立马起身,溜到厨房去,搬起老姐们为自己专门准备的小板凳,为她们奉上自己最拿手的菜肴——其实她每一样都很拿手。

只是她把姐妹们最爱吃的那一道都记住了而已。

就象纸一样,这些往日的画面。碰到了水就会被迅速润湿,变得透光,变得暗淡,变得皱皱巴巴。

变得易碎。

现在的夜空就是一缸深不见底的水,漂浮水面上的月亮亮得像是珍珠一样的圆巴巴,反射的光刺进了她的眼睛,将她带回了现实。

看着火光蛄从眼前飞过。

风又把信纸吹折了,秋再次拉直了耷拉在拇指上的信,眼睛聚焦在文字上,耳边是风与叶的厮磨,伴随着蛙鸣蝉联。

秋,你到底是怎么与孩子们相处地那样要好的呢?

面对小孩子,我总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们问出来的那些奇怪的问题,有时候以我的阅历都没有办法回答。还有他们的精力似乎花不完一样,好像好奇心不得到满足从来都不舍得停下来一样,当我努力回答完了一批问题,下一批奇怪的问题就会接踵而至。

我的小时候是这样的吗?我好像已经有些不记得了。

这个问题我一直想要请教一下你,但好像每次都会忘记呢。在我记得的时候,都会被其他的事情打断,每次等到我闲下来,好像就忘了自己要询问的是什么问题了。

能够一直受到孩童们最高呼声的能力,好像只有你拥有呢。

要是你也能将眼放进来就好啦,这样我就能让你来给我出谋划策,该怎么应付这个酷爱冒险的女孩子了。

上一任春曾总是和我说,减少和人类的接触,减少和人类的接触。起初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就想,人类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减少与她们的接触呢,如果拒绝接受人类,那我们为什么又要用去无法逆转的机会以人形为方向化形呢?

这种疑惑困扰着我,直到“春”成为我的名字也没有搞懂,在不断地履行职责,不断流浪中,我又遇到了被称为“夏”的女孩,我向她询问过这个问题,但她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或许在她的眼里,我的这个疑问在她看来,就和小孩子们的奇怪问题一样天马行空?

这或许就是直性子的好处吧,哈哈哈。

后来我与夏结成了姐妹,一起旅行,一起消除祟鬼,一起战斗,一起睡觉。我们游荡在人类的城池之间,感叹着世界各地的奇景,我们跨越山涧,翻过伟岳,趟过河流。过去了不少年,然后遇到了你寡言少语的冬姐姐。

但问题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她总是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会自己飞起来的尖细的高帽子,帽檐宽大得就像是一柄用脑袋撑着的方伞一般。这个问题我询问过她了,她说得理所当然,她认为人类懂得太少了,还总是在一块小地方上打来打去。那些把戏太无聊了,她已经看厌烦了。

所以她就减少了与人类的接触,但我觉得这不是我想要找的答案。所以我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这位来自西方的姐妹好像对交际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经过几番交流,直来直去的夏居然成功说服了冬,并让她加入了我们的队伍。看来我们让冬觉得很有意思?

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夏和冬还争论过谁的头发更白,还要我来出面下定论。但其实在我看来……她们的头发都是一样的白色,无非就是夏的头发是短发,只是用兵器割到了脖颈长度,但是冬,她好像从来没有剪过头发,她的长发长到了后脚踝,稍微弯弯腰,都可以拖到地面。

春写的字太多了,以至于一张阔纸写不下。秋翻动纸页,拿出了第二张信纸——

然后我们就遇到了你,秋。

在你接过这个名字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呢?和我当时有没有相似的感觉呢?

让我们都想不到的是,我们四人中,秋居然是最小的那个。我们遇到你以后,我没有再向你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当时的我感到已经有了一点头绪,所以我打算独自一个妖想明白这个问题。

结果这一想就是几百年过去了,直到今天,我才算找到了我心中的那个独一无二的答案。从我接过“春”这个名字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百余年。也就是说,我到了六百多岁了啊……

才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我是不是有些笨了呢?哈哈。

但你可不能嫌弃姐姐笨哦,虽然我知道我的三个妹妹里最可爱最听话的秋一定不会这么想的。

再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姐妹四人就分开了,听说你替冬找到了她的接班人,真是可喜可贺,可我还没有替夏找到她合适的承接人,你运气真好。真是的,那头呆鹿……

只知道一股脑地往前冲锋,后面的事情她是考虑一秒都要大喊头疼。秋你可不要学她哦。

不过,现在听不到夏挥动兵器的声音,与冬做她的研究时的碎碎念了。还真有些不习惯。现在也该考虑自己的承接人的事了,秋你也不要忘记了哦。

秋啊,我好怀念你做的菜啊……我虽然也会做饭,但始终做得不像你那样好吃。我希望能和你再次见一面,时间地点你来定,怎么样?如果秋答应了,就给我回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

还有,冬的接班人年龄还太小了,暂时不要让她来到这里哦。

其实我还有好多想要和你分享的事情啊,比如那些独特的风景,比如姐姐在这里遇到的人们,比如前面提到的小丫头……

但是这个纸太小了,信使们说,这是最大能够携带的程度了,只好就写到这里了。

我期待你的回信哦。

最爱最爱最爱最爱最爱最爱最爱最爱最爱最爱最爱你的

春姐姐

金商历868年4月18日

信的内容到这里便结束了,秋抓着信纸,凝视着信纸文字的最后一行,那个重复了十几遍的最。

她突然笑出了些微声音。

她好像看到了春姐坐在桌前,苦恼着信纸太小的模样,然后将所有没有来得及写下的思绪全部都塞进了这一行重复过头的句子里。郑重地叠好,放到信封里,交给信使们。

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实。

她将信纸抓在了从披肩下伸出来的藤蔓上,秋用这些青藤生长,拼接成了一张“桌子”,桌子上凝结出黑色的果子,被藤蔓抓住挤压,榨出的黑色液体充当墨水。

手臂上“长出”一根木棍,顶端生出毛须,以此来充当笔刷。

秋将其折断,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洁白的纸铺平,沾上“墨汁”的毛笔,悬停在白纸上,犹豫了许久却没有下笔。手臂如同风中的木桩,巍然不动,直到笔尖下的黑色快要凝成一团滴落下去,才从纸面上挪开。

并不是不想写,而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写。

大陆上四散的污秽之物将她们拆开,为了不让当地四处冒头的危险继续扩张,她们鲜少有机会重逢,终年只能在往来的信件中交流见闻。她的想念不弱于春,如今春姐主动提出见面,她觉得自己理应是高兴的。

长叹了口气,嘴里默念着什么。秋提起了笔,就在黑夜中开始书写。

将她的所见所闻,生活趣事,凝聚在这张小小的纸上,笔尖不断落下,画下符号标点,交织的细小黑线组成了文字,一个个的文字组成整整一页纸,在纸页的最后,留下了自己的名。现在是五月,等到这封信按照信使的固定路线来走,送到春那里的时候,大概都要冬天了吧?

抬起头,远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将信纸收进信封放好,秋把姐姐的信纸折过,拉伸,反推……松开手时,一支小小的梅花出现在桌上,将它放到摇椅上。

等她回来时,就会把它收进房间的木箱子里。

信使要停留几天的时间来补充物品,趁着这个时间,人们就会将写好的情绪再次装进这个扁小的纸袋子里,伴着马蹄声,祈祷着被信使传递到它们的应许之地。走吧,现在信使们估计还在睡觉,趁着他们没有醒来,将信投递到箱子里去。

快去快回吧,她还要回来准备早饭呢。

披肩下再次多伸出两条藤蔓,拆散了桌子,四条藤蔓撑着她“站了起来”,驱动着身子,直接跨下了房顶,向山下飞速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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