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望着不存在的理想之国。
她在望着已然被抛弃的梦境。
她在望着糟糕透顶的她自己。
“真温暖啊，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宛若全世界都只剩她一人，充满魔性、灵性、诡异、圣洁、神秘而又空灵的声音在夜空中不断回响。
……回响。
“被救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救了啊——！！！面容仍是安逸微笑的她，内心正在咆哮般地呐喊。少女不断扣问着这个天真无知的自己。
“你真的以为，你还有被救的资格啊！？”
无法理解，无法共情。
“他”是恶魔，“我”是敌人。
我是敌人、我是敌人、我是敌人敌人敌人敌人敌人敌人！！！对对对，我该杀了他，他也该杀了我杀死我千刀万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太荒唐了哈哈哈——！！！杀气腾腾的话充斥着少女的内心，但她此时却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少女内心的笑容丝毫没有体现在冷漠的面容上。
“共同的敌人？开什么玩笑……‘他’才不会被任何规则束缚住呢。”
如果她也具备能靠内心影响环境的能力，想必这附近的一切都会被狂乱的思绪所摧毁。寸草不生，换作 30 分钟前，这可能是她最想看到的结局。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
少女的心中泛起一丝波澜，令其荡漾，一份不属于少女的记忆也在此时缓缓苏醒……
……
……
“这是哪？”
夜空下的少女走进了自己回忆中的某个片段。
她看见自己正在跟着一名少年走出密不透光的教会……那个比起教会更像是地牢一样的地方。走出去后，外面正午的天空明亮的就像在少女的梦中。
“太阳，好刺眼。”
她还记得，在自己度过了鬼门关后，她心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恐惧？后怕？侥幸？这些人类该有的情感都与那时的她无关。
太阳好刺眼，这是被扣押在教会三天三夜的她，当时心中唯一的想法。
带领自己出来的那名少年在前面走着，一言不发。突然，少年就像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袋东西，抛给了她。
那是一袋手工烘焙的饼干。
她对陌生人给的东西一直都相当谨慎，不过当时的情况特殊，她已经饿了好几天。虽然表情仍然有几分抗拒，但她还是轻轻打开袋子，吃了起来。
完全比不上豪华餐厅的水准，这种食物……可她却不得不承认，很美味。
看见她吃了一片接着一片、逐渐狼吞虎咽了起来，少年笑了。
“你没事吧？”
她只是摇了摇头。
太阳好刺眼。
“你跟着我走吧。”
“为什么？”
“保护你。”
好简短。
好刺眼。
“我不认识你。”
她本想说“我不需要你”，但不知怎么，她捏紧了手中已经空了的袋子，犹豫了一番，最终没说出口。
“这样就好了，我一个人就够了。”她这样想着，想要转身离去。但是，她刚踏出半步，自己的手便被另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抓住。
意外？比起意外，少女心中更多的感受应该是“新奇”、“不可思议”。她第一次知道别人的手心是有温度的，这让她感到很舒服。刚开始她还在用力挣扎，但几秒后便逐渐放松了下来。
“抱歉，我吓到你了吗？”
她没有回应，只是缓缓转了回来。
“我叫佟子祁。从此之后我们就算认识了，你叫什么名字。”
认识……
阳光照了进来。
在这孤独迷茫的世界，只要彼此相识，便足以填满空无一物的内心。
“诺云伊……我叫诺云伊。”
她怯怯地抬头看去，仿佛在这一刻终于获得了身为“人”的自觉。
“不放手的话......我可是会、永远跟着你的哦？”
……
……
“这又是哪？”
少女的眼前又变成了另一副景象。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整齐排列的书桌，书写着文字的黑板，年轻的那批人都穿着统一的服装……这里应该就是“学校”。
好喧闹。但是，好安心。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喂，你这家伙是谁？！”
午休时间，学校天台上响起一阵喧闹的声音，她与那天的少年都在这，以及另外一名男生正在那里吵吵闹闹。
印象里，是这名不认识的男生上午向她搭讪，约好中午来天台的。
“是谁……？我是二年级的佟子祁，请问……”
“我不是问这个意思啦？！诺、诺云伊学姐，这该不会是你的……男、男朋友？！”
男朋友？
——他是男生，但他是我的朋友吗？这段时间，我和他的确形影不离，这就能叫做朋友了吗？她这样犹豫着，那天少年牵住自己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是的。”
“不是啦！”
不知为何，少年反应很大的否定了这一点，声音很大，盖过了她的声音。
“唉~诺云伊，你说中午叫我来天台有点事，不会说的就是这家伙吧？”
“他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找我吧？”
她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少年看起来似乎很烦恼。
因为面前这个一年级生白天忽然向自己搭话，说了些“邂逅”“命运”之类很严重的词，还忽然约她中午一起吃饭。经过判断，她最终认为叫上少年一起来比较合适。
可是，这两人好像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喂，你这小子，不会向诺云伊搭讪了吧？”
那名少年正恶狠狠的瞪向前方的学弟，虽然表情是一副强行挤出的笑容，但少年扣在学弟肩膀上的手力度看上去可不小。
“怎、怎么能说是搭讪呢~佟学长，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我哪忍心看她孤零零地在路上走啊？我这是用心陪伴迷途少女，怎么样，我人很好吧？”
“没戏的啦~你这家伙太烂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会记住你的。”
“欸，学、学长在威胁年下小男孩？”
“是你在诱骗高年级学姐！”
“我说就是啦！我叫乐天兴，满意了吧？！”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没有听进去面前两人的争吵。
孤零零……
“不准再纠缠她！”
一反常态，少年的态度十分强硬。
孤零零的……
“我们走吧，诺云伊。”
少年这样说着。
孤零零吗......？
“咦？”
她，一把抱住了少年的肩膀，致以那名学弟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我认识师父！”
“咦？师父，什么师父？”
对方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被她搂住的少年此时却一改刚才的态度，忽然慌乱了起来，小声说着“别、别乱搞啦”，一边试图拖着她走。
但她一秒也不想松开。
天台上的阳光依旧灿烂，一反常态，她却没有觉得刺眼。
……
……
时间流转，场景切换。
砰——砰——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一间类似道馆的地方不断传出。少年与她正在进行切磋训练，但她看上去有些力不从心。
少年很快也停了下来。
“对不起，师父。我有点……跟不上……”
“不，是我太用力了。你的成长速度已经相当惊人了，没必要勉强自己。”
在她的印象中，这名被自己称为师父的少年强得不像话。“如果我也能有师父这么强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吧？”她这样想着。
“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收你为徒的打算，你不用勉强自己跟我修炼的。”
少年这样安慰道。
“不是勉强，我不会输。”
她永远不会再别人面前示弱。
没错，包括此时在练习剑术，也是她主动向少年提出的。
可少年不明白她的想法。
“就算不是今天，我也总有一天要变强。”
“……你不会想当‘猎人’吧？”
有几分迟疑、又有几分担忧的声音让她感受不到少年真正的想法。
不过，如果在师父看来这是“正确的”，那她便会去做。
“如果师父同意的话。”
她愿意把自己的一切献给少年。
可是这样就是她自己了吗？
无非是从被迫关进一间牢笼变成自愿进入另一间牢笼而已。
“？！”
少年还在犹豫怎么回应时，她却忽然瞳孔猛缩，露出一种震惊的神情。她在惊讶刚刚自己心里想了些什么。
“什么是……牢笼？”
她低声自言自语着，少年听不清楚。
“怎么了，不舒服吗，诺云伊？”
她一言不发。
二人不语，互相注视着，站立着。
道馆内一片寂静。忽然，道馆门被一把拉开，另一位奇怪女人的出现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中午好！训练满意了吗，大英雄~大周末的不如休息一下，跟你这可爱徒弟一块出去享受一下青春？”
“咦，冯小姐，你怎么来了？”
她看向那位被少年叫做“冯小姐”的女人，那正是二人所在这间道馆的主人。女人正端着一盘水果走来。
“你周末不是不会来道馆的吗？”
“没办法啊……一想到有个傻瓜天天在自己家里拼命，还拐回来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身为大人的我当然要……”
那个女人把手里的水果盘放到旁边桌子上，迅速凑到少年身旁用胳膊戳了戳他。
“要来关心关心你这木头人的情况啊，怎么样怎么样，现在和那孩子发展到什么情况了，今晚要不要我帮你们安排个房间？”
“凑太近了……”
少年不耐烦地把女人推开，收起训练用的木剑解释道。
“呜呜呜，我的孽徒啊……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鬼才跟你是旧爱呢！诺云伊还在这，别在她面前灌输什么奇怪的想法。”
“哦吼～这么关心这个女孩？”
她想起来，少年曾经好像很无奈地介绍过这位被他称作“冯小姐”的女人，介绍内容很简短，只有三个意味深长的字。
——乐子人。
少年忍不住叹气。
“哪有大人比你还不靠谱的，天天希望撮合自己徒弟和徒孙？你别误会了啊，我把诺云伊带走只是看不惯教会那滥杀无辜的态度。”
“哼哼哼~滥杀无辜吗？其实你最明白了吧，教会抓走这孩子不是没有理由的。”
“……”
“哈哈~哎呀，本师父我又不小心多嘴了呢。大周末的，就不聊这些压抑的话题了。总之你们两个专心做自己的事，大人就不打扰咯。这些水果就当慰问品，以上！”
女人进来不到三分钟就自说自话地走了，和来时一样迅速。
但是，在走之前，那个女人却贴到了她的身旁耳语道。
“记得收收心哦，别玩得太过火了~”
她没能理解这是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倒是回想起一个字眼。
滥杀无辜？
如果师父不这样认为的话，那就为他而死好了。她把想法藏在心底，默默看向身前的少年。
那女人走后，眼前的少年一脸沉重。
“师父？”
“啊、啊……不好意思走神了。”
心不在焉，很不像他。
“抱歉啊、诺云伊，现在你也没心思继续训练了吧，那就休息一下。”
她点点头，少年带着她坐到一旁，吃了几块刚刚女人送来的水果。
这样的日常，仿佛就像太阳落山前的下午茶时光，恬静惬意，转瞬即逝。
少年有些心累地仰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那份庄重的表情，好像哪里来的正义化身，与光融为一体。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的脸。
“真美味啊……”
什么？
说的不是水果吧？
她刚刚说了什么？
声音十分细小，少年没有听见，但她敢肯定自己说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话。
——我刚刚，说了什么……！？
……
……
不知过了多久。
“太阳落山后去了哪里呢？”
如果太阳落山了，它还会升起来吗？在没人能够注意到的角落里，她独自祈祷着，祈祷着有人能够出来否认这样天真的自己。
血夜中回想的少女，眼前已然变作一片漆黑。那个地方能够吞噬星辰，吞噬日光。那个地方，比四下无光的夜晚更加黑暗。
少女没有问“这是哪儿”，因为少女记得这里。
“真无聊啊。”
凌乱的房间已然见不到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她的身影，外面下着大雪，从窗户缝中能透进丝丝寒气，这没开灯的房间也透露出一丝阴森气息。
少女仿佛大梦初醒，卧倒在床上，把玩着染血的头发。
“真幸运啊，我没死呢~”
这是少女曾经的乐园，是少女在漂泊无依的世界中唯一能够短憩的居所。
“他是谁？我不记得。为什么要让他出现在我的脑中？”
不要想起来，她祈祷着。
少女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语，做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这个由自己一手打造的宫殿呢？少女不明白，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走着……走着……
不要回来，她祈祷着。
少女的身上溅染了不祥的鲜血，穿着不知为何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走出那个略显豪华的大门，走进深不见底的雪夜。
如果被人看到，少女一定会被当成遭遇了什么可怕事件的受害者吧。但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少女漫无目的地走着，却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漫天大雪，冰天雪地，四下无人。
就像少女压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
“佟子祁……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少女笑了。这是少女的第一次，也可能是她的最后一次，叫出这个名字。
大雪掩盖了少女的身影。而那究竟是无限接近悲痛的欢笑，还是无限接近幸福的恸哭？无从而知，一切都在渐渐遁入夜色。
是啊……
温暖的太阳，只不过是人造的谎言。
不对！
那天的光明，是源自我内心的呼唤。
——我的泪水已经凝结成了血液，这样的我早已失去了哭泣的资格。
——你的利刃将驱散无边的黑暗，你的光芒应是为引领世界而闪耀。
……
“祝你平安。”
这是她最后的祈祷。
她幻想着明天，世界的太阳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