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同的人对于“优秀”这个概念有着不同的认知，但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坦率地承认一句——诺云伊是个优秀的女孩。
不对。
或许这样的说法也不准确。比起“优秀的女孩”，“优秀的人”更适合形容她的存在。她就宛如受到过上天的眷顾一般，作为一名“人类”是优秀无疑的。
至少在我这种与她交集不多的人看来是这样的。
说起来也是凑巧吗？我初中和高中都与这个优秀的人同班，但印象中，我并没与她说过话，至少当下这样和她面对面坐着，我完全无法从她的身上感到熟悉的气息。这让我确认了，就算我失去了过去的一些记忆，在我失去的记忆里也没有过和她共处的一段。
那么，说了这么多，她在实际生活中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作为对一名学生优秀与否最常用的判断标准——学校的定期考试，她永远都会名列榜首，没有任何意外。并非单纯的“每次”或“一直”，而是“永远”，以前或以后都会如此，这就是她给人的印象。
在其他方面更是如此，她是个近乎完人的存在，一个人可以承担两个社团的工作，文化节上，她能带领音乐社团拿下一等奖，运动会上，她也能代表田径队包揽一半项目的冠军。
“嗯，一个人干这么多工作压力还真大呢~”
当有人试图像这样把她的优秀一笔带过时，她总是会说。
“不，这些只是兴趣。”
以上那些只是她外在的体现，更不必说她背后还有集团大小姐的身份。不过，我不会因此而断定一个人优秀。
我必须指出，诺云伊这个人在内在方面也是近乎完人。
“云伊~你又在喂野猫？”“哇啊，这次都聚起来十多只了，她光是喂野猫就得花不少钱吧？”“说什么呢，人家可是大小姐，这点钱对于人家来说不算什么。”
这样的对话在她身边并不罕见，而当有人试图向她搭话时。
“云伊，你对野猫这么感兴趣啊？”
那么，诺云伊肯定会一脸认真地这样回答：
“不是兴趣，这是我的使命。”
说得宛如上天派来的圣女一般高尚。
在今天之前，我对诺云伊的看法仅此而已，即便初高中都在同一班，我与她也不算认识。但是，今天我才明白我错了，我对这个人的看法有一种致命的错误——
当我试图用“优秀”来形容一个人时，我便会理所应当地接受这个人所承受的一切。
回到当下。
总而言之，虽然历经了种种曲折，但我经历的一切苦难都会令我更强大……没错，暂且只能这么理解。
该说是有惊无险吗。在龙鸣星合伙针对我搞的一系列闹剧结束后，我终于和诺云伊坐到咖啡店里聊了起来。
“呜呜呜人类……本小姐的可丽饼还没吃完！”
“那种东西之后你之后想要多少我买多少！”
即便是找机会脱了身，爱缇娜现在还是在心里向我诉苦。
不过，比起刚刚，现在的麻烦事倒是少了很多。
“嗯……刚刚那个女孩，真的没问题吗？”
看来比起我，诺云伊现在更关心刚刚发生的事。
她指的是龙鸣星。为了解围，我刚刚努力把龙鸣星从我身上扯了下去，顺口说她是我妹妹的同学然后打电话请外援，让小莘来把这个煞星接回去。
“没关系啦，她只是和我妹妹走散了吧~”
“这样啊……”诺云伊用吸管搅拌着咖啡说道，“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
“姑且问一下，厉害是指……？”
“在跟女孩子约定见面前还能左拥右抱的。”
“所以说都是误会啦！”
现在想想还是会后怕……幸好事情没发展到让我妹妹也看到我那难堪场面的一步。
好在爱缇娜没有跟着一起胡闹，这事才搪塞了过去，虽然很难不让人起疑就是了。
总之，没有了龙鸣星这个 debuff 后，我总算是能专心和诺云伊说说话了。没记错的话，是她主动找的我来着。我相当好奇这样的女孩会对这种“救命之恩”发表什么见解。
甚至，我觉得，她就算说出“你履行了必要时拯救其他生命的使命”这种话也不奇怪。但她实际上说出的话没准会比那还要让人意外得多。
诺云伊终于打算进入正题。
“你救了我，对吗？”
我点点头，可她却没有继续下去，而是一歪头，开始托着脑袋喝起了咖啡。
这是一段比我想象得还长的沉默。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说话中途断掉，总之，我眼看着她杯里的咖啡越喝越少、越喝越少……
……她打算一口气把满瓶咖啡喝完？
“结束了~哈……哈……”
“那个、你在做什么？”
她点的是冰美式，一口气喝那么多能不能喘得上来气另说，光是那冰凉凉的温度就够让人难受了。
“咳咳，只是想在说正题前装作严肃些。”
竟然主动承认是“装作”吗？
“好苦……”
“那你为什么要点美式……？”
没想到，这家伙也有莫名可爱的一面。看着我一脸狐疑的眼神，她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摇。
“总之，前天晚上是你在车祸中救了我，为此我很感谢你。”
“不，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她给出了我想象中的答谢，我也只是给了很普通的回应。
我完全没有期待那种“救了我就要以身相许”的幻想桥段会发生在我身上，也不奢求任何报答。只是给了很普通的回应。
但是，“普通”不一定代表“正确”。
“那真的是‘应该做的事’？你在撒谎吧，佟子祁？”
诺云伊的脸上是招牌式的酬宾微笑，我不明白她在压抑着怎样的情感，但她却若无其事地戳破了我的谎言。
没错，事实上，在我看来，出手相救并不是什么“应该做的事”。
“卡车很大，车速很快。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一般情况下，你会死的哦？”
居然把被车撞称作“一般情况”吗？
“哼哼~你可要感谢本小姐。”
“好好好，回去的时候再附上一杯奶茶~”
真是的，一听见“侥幸活了下来”，爱缇娜就开始得意了起来。明明满脑子想的都是和我解除眷属关系吧？她该不会把我当临时饭票了吧……
先不能心疼我的钱包，我还要考虑考虑怎么回答诺云伊。
“那种情况下，如果是你，看见有人遇险，也会出手相救吧？”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
“你说得对啊。不过这和我的问题无关吧？”
也就是说，我的妄言并没有错。
遇见他人遇险，便会挺身而出，这就是诺云伊的为人。果然，正如我说的一般，她是“优秀”的存在。
但她问的是，这是否是“应该做的事”。优秀并不代表正确。
因为，这种行为无异于把自己的生命置于其他人生命之下。拯救他人无疑是优秀的，那么，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就是正确的吗？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又为什么会救她，一时心血来潮？我不记得。
不过…….
“就算的确有危险，我也会出手相救。我想我是这样的人。”
“真傲慢……”
她说什么？
那是一个超出我意料的词。“傲慢”？
“我不止是说冒险救人是错误的，还是在问你：你真的能确定自己救了一个该救的人么？如果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搭上性命救了一名罪恶滔天的人怎么办？如果你救的人过得生不如死而你无法解决又怎么办？”
“这……”
居然问我这种问题？
我很想说那是歪理邪说，但却觉得有几分道理、
她明明说了，如果是她也会出手相救的。那......
“嗯……人类，你们怎么讨论上哲学问题了？别忘了誓约的事。”
爱缇娜在影子里提醒着真正要紧的事。
……
她说得对。
于是，我尝试尽可能把话题拉回来，顺带把令我一时难以回答的问题搪塞过去。
“咳咳。先不说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你这是对救命恩人说话的态度吗？”
事实上，因为对方这副语气和我平时印象里的高岭之花实在是太过吻合，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不自然。不过现在想想，她说话的语气怎么有点居高临下的？
听见我的话，她又是一歪头，试图喝一口咖啡，没立刻回答我的问题。
我实在有些无法理解她中断对话的行为是什么意思……
“请问你还在吗？”
我试探道。幸好，诺云伊刚抿上吸管时，就想起来刚刚她已经把咖啡喝没了，这才清了清嗓子，正式回答我。
“‘救命恩人’啊，这么说也没错呢。那么，你想让我回报些什么呢~要钱还是要色？”
“啊、不……”
听她这口气，潜台词就像是我救她本身就是另有所图啊。难不成我在她眼里原本是个人渣吗？
“嗯嗯，这种时候要色就 OK 啦！”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白痴吸血鬼？！”
“什……？！”
似乎是被我骂“白痴”后很不满吧，爱缇娜在影子里抗议着。
当然，诺云伊是听不到我心里对话的。见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继续说着。
“都不要吗，既然这样那我可就以身相许咯？”
“什么？！”
这是科幻片场？
我没听错吧，我记得我刚刚还在想“不会幻想以身相许”什么的，不过现在她却说要倒贴我？
等等，这种机会可失不再来啊！
我一拍桌子。
“等等？！诺云伊。原来你……”
“怎么了啦、这种眼神盯着我？”
不知是不是我现在的眼神太过认真了，我确实是是大口喘着气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看。
……其实身子也起来了些，凑近些可能看得清楚点。
嗯嗯，仔细看看，诺云伊长得真的好漂亮，皮肤光滑，头发透亮，眼神明亮，有着与爱缇娜不同的清爽气质，不愧是大小姐啊。
好，请允许我更正一下，我的眼神并不严肃，而是有些变态了。
“你、你想干什么啦，佟子祁？就算以身相许，也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看我的脸凑得越来越近，刚刚还处事不惊的诺大小姐，脸上居然泛起一丝红晕。
越来越近……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也不是不行啦。”
你这么说咯！
那么我可就要问出来了！
“原来你……”
"嗯、嗯！"
她还若有其事地闭上了双眼。
越来越近……
她没有抵抗的意思……
“嗯……”
好，试探结束。我立刻坐了回去，把后半句话问了出来。
“原来你这么好搞定吗，大小姐？”
“我看白痴的人是你吧，蠢货！？”
听我这么问，爱缇娜忍不住在影子里破口大骂出来。
嘛……我承认刚刚那样做是有一点捉弄人的嫌疑在啦。
可是，面前诺云伊却完全没有被捉弄后生气的意思，她却反而像是愣在了原地，还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嘴。
“唔……”
这算什么，这家伙难道真的这么好搞定？
很快，她就像是清醒过来了一样，努力摇了摇头，赶快回答了我的问题。
“说什么呢！我可没被你搞定。”
“是吗？可你刚刚可是一脸陶醉地闭上眼睛求我靠近你呢。”
我很在意。
我很在意她为什么会愿意这样做。
如果说直到“以身相许”还只是玩笑的话，那么刚刚我那种举动她却没有回避，这又是为什么？
诺云伊并不像轻浮的女孩，如果说她随随便便就能接受我的话，那又是为什么？
如果说只是因为我救了她一命，那便毫无疑问：她对我的感情是虚假的，那只不过是一种报恩心理罢了。而如果并非如此，我更需要知道其中的原因。
“这样一说，似乎没法产生能够超越吸血鬼誓约的力量呢。”
理解了我的想法后，爱缇娜对我的见解表示了认同。
“区区人类，倒是有很多晦涩的想法呢。”
她说得对，拥有复杂的情感才像人类。
而问题就出在这。
我记忆中的诺云伊，没有这样复杂的情感。
和她这样面对面交谈，我才从优秀的她身上感受到了“人”的味道。
从刚刚开始，和她的谈话就充斥着一种不协调感。
对于我刚刚捉弄人的话，诺云伊回答道。
“你似乎搞错了什么吧？我可从来没有跟你说谎。如果是你的话，以身相许我也可以接受。”
这真不像是一个集团大小姐能随随便便说出的话。
“等等，我可以先问问你原因吗？不会单纯是被我救了才……”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欸？”
被打断了，诺云伊的话中带有一丝不满。
她的哪句话我漏听了吗？
从来没有说谎……“从来没有”？
“你是想说……”
“订正一下，我的确没被你搞定哦。我想说的是，在你那天晚上救下我之前，我便已经倾心于你了啊。”
她现在说的话更让我难以理解。
“我可不记得我做过什么值得让你喜欢上的事。”
“你当然不记得。”
诺云伊并没有想要告诉我她所谓“倾心于我”的理由，而是很温柔地笑了起来。她站起身，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让我不由得感到惊讶。
她注视着，笑着说：
“那可是只属于我的回忆。”
只属于她的……回忆？
看着她的眼睛，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吗？既然她说是只属于她的，那我应该不会记得才对。
我很想追问下去，可她牵我的那只手发了发力，示意我站起来。
“天气这么好，不如出去走走吧？”
“走走？”
也是，毕竟两人也不能一直在咖啡馆僵持着。
可是……
“两人招摇地在街上走，被同校的看见了会引起误会吧？”
“咦，难道你很在意无关人员的目光？”
“不，倒也不是……”
主要是担心会给她引起麻烦啊，毕竟和她比起来，我在学校实在只能算得上无名小卒。不过，没想到这位大小姐会把同校同学叫成“无关人士”啊。
“那咱们两个……总不能漫无目的走下去吧？你有什么要去的地方？”
“没有什么目的地哦。不，应该说，今天约你出来本来就是希望跟你表示感谢，现在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发展。”
明明刚刚是她说要出去走一走的。归根到底，这不还是因为她说那句“以身相许”太突兀了么……？
她的意思就好像是我在给她添麻烦。
“你是想说，如果刚刚我管你说要钱的话你还能好办些？”
“不，你如果说要色的话我还能更好办些。”
“别再说这个词啦！”
真是的，这位大小姐到底是怎么搞的？她不会其实是那种有点脱线的家伙吧？
我强烈地反驳了诺云伊这种奇怪说法，但她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而且，还突然举起另一只手看了看表。
“嗯，时间差不多了呢。”
“什么时间差不多了？”
“嗯，你还没什么感觉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完全听不出来这和现在我们在说的事有什么关联。诺云伊却是一副满意的神情。
没什么感觉？什么意思……
——等等、不对。
看着眼前，诺云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我突然感到一阵——
——头……痛。
诺云伊歪起了头。
“很简单啊~就是我给你下的药起效的时间。”
——下药？她刚刚给我递来的咖啡，有问题？！
啊啊，她的手还是牢牢牵着我，现在看来，说成是控制住了我更合适。不知道她给我下的是什么药，在我感受到疼痛后几乎立刻，我便好像浑身都不受控制了一般。
使不上劲。
视线也变得一阵模糊，我隐约听见了爱缇娜的声音。
“……快松——的手——人类——不——”
不行，听不清楚。
好累。
好想睡……
不对……不能睡，诺云伊在干什么？她狠狠地踩住了我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几乎失去了思考她这一举动目的的能力。
不好，撑不住了。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
“看起来，你对我包装的这个人设，还挺满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