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的过去？”

“沈姑娘上山与我讲过。”

“她吗？”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沈梦那一句最诛心的话语：

有人同处一片淤泥之中，有的人生长成莲花，有的人生长成野狗.........

郭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苦笑道：

“拥有部分相同命运的苦难者，一人是仙名远播，受世人景仰的仙子，另一人则是怀揣着帝王梦，誓要做人上人的长老。”

他抬眸看向陈蝉，问道：

“你觉得我的人生如何？”

陈蝉皱眉。

但郭解没有打算等待他的答案，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在此之后，我安葬了织锦婆婆的尸体，一把火烧掉了房屋，我要证明给婆婆看，我有修道资质，我也可以成为仙人。

的确，我修道的资质很差，我修道三十年才勉强踏入三流高手境界。”

话到此处，陈蝉仿佛可以看见那位苦苦修道，奋力修道的少年，每日勤勤恳恳，钻研道法，慢慢从一位少年成长到中年。

“我四十九岁那年，那晚也是雪夜，我回到了雪阳城，我见到那位双鬓发白的雪阳城城主，他双眸浑浊，早已认不清我是谁了。

我问他，你真的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吗？

他回答我，我也不知道，但雪阳城的百姓说我是。

我愤怒地敲碎他的髌骨，他努力支撑着年迈的躯体，誓死不跪，我用手中的刀子杀死他的儿子，他的妻子，他的儿媳妇，他的孙子，他的小孙子......

亲人滚烫的鲜血泼洒在他的脸庞，亲人跪地求活的哭喊声回荡在他的耳侧，甚至到最后他的妻子，他的孙子如同仇恨亲人的目光谩骂着他，向我跪地求活。

很可惜，他依旧没有跪下，用拐杖死死地撑着他年迈的躯体，但他的眼眸不再浑浊，越来越明亮，像是雪夜挑出门窗的浮灯。

他认出了我，你是那场雪灾与战乱存活下来的人吧！

我愤怒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是来为他们讨回公道的，他们全部是死在你的手上，死在你的箭矢下，你还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吗？

他笑着反问道，

你觉得雪阳城可以养得活那么多逃难的百姓吗？

你觉得那些多逃难的百姓进入雪阳城后，雪阳城的权贵与百姓会允许他们活下去吗？雪阳城会不会发生暴动？

你觉得雪阳城接纳如此多逃难的百姓，城中的粮食又能撑多久呢？

若是连雪阳城都没有，那么跋涉千里逃难的百姓会全部冻死在城外，饿死在城外，你希望会是这样吗？”

我振聋发聩，那一瞬间我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直到许久之后，我愤怒地回答道，借口！借口！全都是借口！”

郭解从肥胖的中年人变回那个瘦削干巴的灰袍中年人，眼中仿佛燃烧愤怒的火焰。

“他扔掉拐杖，在我的愤怒之余夺回刀子，一刀捅死自己，他无力地跪倒在我的面前。

我抱着他的躯体，他嘴角流出猩红的鲜血，他笑着说道，

我一直等你们回来，等你们回来报仇，我唯一对不起是我的家人，我这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做好，没有做好城主，也没有做好家人，我对你们，对他们都有愧疚。

临死前，他笑着，看向他死去的家人，年迈的身躯在雪地上向着他的家人努力向前爬着，用着最后一口气抓住他小孙子的脚，然后幸福地死去。

至于那个无耻的壮汉，我残忍地把他变成一只野狗，喝着我的尿，吃着我的翔......”

郭解闭上眼眸，神色流露畅快之感，满是大仇得报之后的舒畅，他睁开眼眸，接着说道：

“我成为了雪阳城的城主，我做到了人上人，雪阳城的权贵与百姓匍匐在我的脚下，我心中感到无比的畅快，人生就该是这样！

慢慢地，我喜爱金银珠宝，我喜爱美食，我喜欢女人，再也没有人看不起我，鄙视我，厌恶我，所有人在我的脚下生存，我成为了雪阳城的王。

那一瞬间，我却是感到念头通达，头脑清明，停滞多年的境界开始松动，我找到了我的道！”

“原来我的道一直藏在那一场茫茫大雪中，藏在那只肉包中，藏在那只陶碗中。

我要做人上人，我要做雪阳城的城主，我要做王！

我的道回到我的身边，我的初心也回来了。

你明白吗？”

郭解从那位瘦削干巴的中年人一步一步吃成现在肥胖如猪的中年人，他的眼眸散发着光芒，越来越愉悦。

陈蝉注视着他，像是注视着恐怖的深渊，稍有不慎就被吞没。

当时你在注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陈蝉无动于衷：“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就算能够当上王，也只能猖狂一时，迟早你会被毁灭。你从一位底层百姓爬到现在的位置，却从未给予底层百姓的恩惠，反而变成你儿时最厌恨的那些人，你也成为那些高高在上，麻木冰冷，肮脏不堪的权贵。

你想做长乐国的王，可是你不配，你早已沦为权利的奴隶！”

“是！我不配！”

郭解出奇地没有否认：“我要做人上人，我要做王是我的道，我不能有丝毫的动摇，不能有任何的退却，一旦我有所退却，我有所害怕，那我的道心就会崩塌，我又会一无所有，重新回到那个令人厌恶，看不起的野狗。”

他蓦然一笑，这一刻他是世间的春雪，是一切过去的源头，也是自我宿命的终结：

“《明光术》圆满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是我的宿命，这就是我选择的道啊！我没有退路........”

于是，郭解来到祁阳宗，成为这里的供奉长老，成为这里的王。

“看来，就算你重活一世，你依旧如会如此选择。”

“不，你错了，这样悲惨的人生我不想来第二次。”

他摇着头，正色地回答道。

他明白自己早已罪无可恕，但绝不后悔。

郭解忽然看到清晰的前路，露出兴奋的笑容：

“但我心里的声音告诉我，只要我打败你，我将一举迈入一流高手境界，成为王。”

春雪，停了。

风，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