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小可人的少女,出现在舞台中央,身段并不多么丰满,隐约可见面容也只可说得上是玲珑娇俏,真要比较,卫乾觉着这叫翠儿的姑娘是远不及自己认识的那名花魁的。
【都说光彩、妆容、服饰再加上声乐,便可将一位三分美艳的女子展现出七分天人姿色,果真是如此。】
都城那位和她说过的道理如今想来,确实是如此,至少以她现在和舞台间的距离,看向台上的翠儿,若不集中精神细细观看,只会觉得她貌若天仙。
熏香弥散,灯火摇曳。
五色玻璃以精巧的设计,放置在舞台以及看台的各处,牛油烛灯一经点燃,霓虹灯般绚丽的效果,就将台上年轻娇媚的舞娘和她的簇拥们美艳的姿态全数勾勒而出。
舞未起,乐未奏,陶醉之意,就先于这大厅之中逸散开来。
只听见一声拨弦的轻响,裂帛仙音便骤然奏起。
主舞的翠儿,不再于那舞台中间亭亭而立,她抬手,似开屏的孔雀那般,翠色云裳甩出洁白的水袖。
随即,曼妙的舞动便拉开帷幕,她如蛇般灵活扭动腰肢,不时带着周围的舞伴旋转,裙裾翻飞,似若莲花展开,袖间流苏衣带,则若水波泛泛。手脚腕部佩着的银铃,随着舞动,发出阵阵清脆悦耳之音,混在古筝琴音之间,勾人心绪。
大厅之中,喧闹之音早已杳无踪迹,只余下静看舞姿,细品乐音的茫茫听众。
就连听过不少宫中雅乐,品味许多乡间民调的卫乾,都难免沉醉其中,是可谓“此乐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她猛地咬住舌尖,从恍惚之态强行挣脱,才发现,台上舞蹈已然结束,而周遭看客仍不能自拔。
“客官可对这《悦神曲》满意否?这可是我听涛阁的招牌,只有阁里的魁首,才能作为主舞者献此舞,那翠儿姑娘,便是我阁中如今的头牌。”
平娘子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是那般接近,让卫乾感到不寒而栗,下意识就要起身拔剑,却只觉肩上有人以手轻按,起身的动作便难以继续,她立即看向平娘子,却见她仍盈盈笑着。
“莫要慌乱,妾身又非吃人的老虎,这般小心提防,不知道的,还以为妾身年老色衰惹人厌弃呢。”
“曲甚好,人亦甚美,此舞更是人间难见。只可惜在下是个粗人,此地脂粉气亦是足了些,若要我来评价,那定是离不开‘艳俗’二字。只听一遍尚可,再听不过尔尔。”
卫乾毫不客气地说道,平娘子也不恼,不过也是放开了手。
“诚然,此等仙宫雅乐,落入我这风花雪月之地,掉了档次。不过这也好,至少没有让其束之高阁,高低贵贱,只需来我这客栈小酌一杯,皆可听上一曲。与众生乐,方为佳曲,客官以为如何?”
“不置可否。”
平娘子此番话,确有其道理。卫乾不会在这种话上抬杠,既然放她离开,她便没了继续停留的打算,起身就要上楼去。
“若是客官喜欢这舞乐,这几日不妨多来听听。”
“怎得,我以后来这就听不着了?”
已到楼梯旁的卫乾看向还在原地的平娘子,后者微微摇头。
“非也,这舞蹈,自然是我听涛阁的招牌,客官若是以后还来此处,也应当是能够再见到此舞。”
“那你那番话,又是何意?”
卫乾不觉得她会被没来由地搭话,面上带了几分郑重,看着这位掌柜。
“妾身之意,客官应当明了。此曲此舞常有,然,听者看者不常有,奏乐之人不常有,起舞之人更是难见。”
说罢,平娘子微微一叹,转过身,不等卫乾上前同她细细询问这番话的意思,周遭静谧便重新被喧闹取缔,喊着翠儿姑娘的声音,成为了这些人主要的呼唤之声。
“常有…不常有…”
卫乾喃喃着,思索着此番如若表达知音难觅之意的话究竟透露了什么信息。
对平娘子究竟是敌是友,她尚无确数,可多少能够确认,她想向她们传递某种信息。
步履有些踌躇地来到二楼,粗重的喘息声隐隐能够听见,卫乾脚步顿了顿,看向左侧纵深的廊道,是那般狭长幽深,看不见尽头。
【寻欢作乐,应当就是在这一层了。】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又转向右侧,浩浩汤汤的溢水正在肆意流淌,仅一窗之隔,便阻断了那涛涛水声袭扰这栋客栈。
轰隆——
总算是有不同于那楼下丝竹之音和身侧廊道内**之声的响动了。
阴雷滚滚,在这鬼域之中,倒是能让人感到几分安定,似乎被那舞乐影响的心神平和了些许,卫乾迈开步子,向着三楼走去。
易钰她们选定的客房很好找,这个时间,选择到客房里的,就只有些许人,而亮着灯火的,也就廊道末端的那一间,她缓步走去,手自然搭在腰间佩剑之上,鬼域中的客栈少不了阴气,她从没放下过警惕之心。
“官爷,你往哪走呢?”
易钰的声音,却在她走到那亮着灯火的客房前,从她身后传来。
她脚步一顿,没有答应。
听着身后之人缓缓靠近,才缓声道:“黄小姐,那你说说,今晚我们住在哪儿?”
“自然是在楼梯正对的那间屋子咯,没事往那么里面去做什么?喜欢多走几步路么,也没必要如此讲究吧。”
脚步声停歇了。
卫乾心也随之一沉。
“我若是偏要住在那间客房,黄小姐又当如何?”
“那自然是全听官爷吩咐,小女子可没那么讲究。”
纤细白皙的双臂,缠绕上了卫乾的颈,她始终不为所动,眼中的冷意却越发浓厚。
滴答,滴答——
些许细微的水声,从身后传来。
卫乾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温度在被夺取,能够感觉到,有一份重量,加在了自己的肩上。
湿漉漉的头发擦过耳畔,阴冷的哀怨从耳边传来。
“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呢?”
已经不是易钰的声音,而是陌生的女子的嗓音。
卫乾低眸,似乎不在意自己肩上多出来的这份另一副身体的重量,也不在乎自己的后背以及颈间传来的阴湿的感受。
她的注意,全部落在眼前。
那暗红色的地板上,在她身前不到半尺之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做工精致的描金红绣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