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食指勾住垂落的杨柳枝,叶片背面凝结的冰晶折射出岸边少年单薄的轮廓————他正弯腰掬水,撕破的T恤下摆随动作掀起,后腰那截刺青在阳光里忽明忽暗,如同寄生在皮肤上的蜈蚣蜿蜒盘踞。
“就是这里了吗?”封亦直起身时,沾着浮萍的指尖还在滴水。
带着水腥气的微风吹拂少年过长的刘海,露出那张充满怅然的惨白脸颊。
“嗯,就是这里了。”白灵淡淡道。
手心缓缓凝聚出冰锥,她距离岸边的少年大概有三十步的距离,这种距离只要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她就能将冰锥刺入少年的后颈。
先引动湖中的水制造出大量冰晶冻结他,然后再将冰锥刺入他的后颈,此时的他身上几乎没有尸气,根本无法抵挡少女的突然袭击。
“确实适合长眠。”封亦突然开口,声带摩擦出砂纸般的杂音。
白灵腕间蛇鳞应激炸起,冰锥在掌心疯长到三尺有余,湖面忽然蔓延出层层冰晶。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那把枪,漏出来了。”
微风拂起素白旗袍滚边,旗袍开叉处的战术枪套在大腿上勒出红痕,镇妖司制式手枪正紧贴大腿,那是昨夜许之交给他防身的,聚合物握把上还残留着许之身上的雪松香。
“百密一疏……早知道不带这把枪了。”少女叹了口气:“放心好了,很快的。”
要不是觉得那把枪很酷,带在身上有一种自己是什么顶级特工的感觉,少女才不会把根本不会用的武器带在身上。
“虽然我不知道僵尸还有没有痛觉。”
磅礴的冷气忽然在掌心中凝聚,冰晶咔咔作响,凝成了一柄长刀般的形状。
封异突然转身撩起衣摆。少年腰肢劲瘦如竹,青黑色刺青竟是个首尾相衔的太极鱼,鱼眼位置泛着尸斑特有的青灰。
“往这儿刺。”他屈指叩了叩自己后腰,皮肉与指甲碰撞出空鼓声:“能省你半炷香时间。”
“这个位置是尸气核心,只要摧毁这里就能让我的尸气彻底溃散。”
“为什么?”少女高跟鞋碾碎满地槐花,鞋跟陷进潮湿的泥土。
“我27年前就已经死了。”封亦忽然嗤笑,像是在嗤笑自己滑稽的命运:“死人就该有个死人的样子,不是吗?”
他低笑时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生锈齿轮在转动,反手按住旋转的刺青,皮肉下立刻凸起蚯蚓状的蠕动轨迹。
“更何况,我还杀了那么多人。”
湖面突然炸开无数水花,惊飞的苍鹭掠过教学楼顶的老式铜铃。洁白的羽毛混着铃声簌簌飘落,封亦抬手接住一片——本该雪白的羽尖却泛着尸毒特有的墨色,像他指甲缝里怎么也洗不净的血渍。
远处的篮球场传来球鞋与塑胶地板的摩擦声,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们正在篮筐下腾跃。某个穿紫黄相间24号球衣的男生后仰跳投时,汗水在阳光下划出钻石般的弧线。
“如果当初晚一天死就好了。”他仰头凝视掠过的鸟群,沙哑的声带挤出轻笑:“起码让我体验一下大学生活,哪怕一天也好。”
封亦抬头望向逐渐刺眼的阳光,夏末的阳光依旧带着燥热,秋老虎在人工湖上空肆虐,可是他再也无法感受到温度。
“结束之后,能帮我画一张像,交给我师父吗?”
触感早已麻木,惨白的皮肤下只有沁入骨髓的寒冷。
移灵秘术将他的身体定格在了濒死的那一秒,这让他获得了几乎刀枪不入的能力,却也让他永远沉浸在拥抱死亡的痛苦中。
从某种意义上讲,僵尸就是活在过去的人,活在他们最痛苦的那一刻,那痛苦永远也不会消散。
“我想让师父,还能再看看我。”
"画纸记得要洒朱砂。"冰刀拖拽的霜痕在地面蜿蜒成白蛇般的形状,少年解开领口第三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溃烂的符咒,"我师父眼睛受过雷劫,普通墨迹她瞧不见。"
阳光穿透他半透明的耳廓,能看见皮肤下游走的丝丝黑气。
少女缓步走出杨柳树的阴影,长刀对准少年腰间,惨白皮肤中渗出丝丝黑气缠绕在霜花上,瞬间将冰晶染成曼珠沙华的红。
当阳光刺破他灰白的瞳孔时,少女看见倒映着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女人的道袍残影。
"尸气核心裂开时会有三响。"他忽然抓住冰刃往腰间刺青里送,刀尖刺入皮肤的瞬间,两人都听见了陶瓷开裂般的脆响,"第一声是尸气溃散,第二声..."
少年喉结滚动时发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棺木。
"是我二十七年前停止的心跳。"
白灵握刀的手腕突然刺痛,她想起许之,如果有一天,她被许之撞破了真身,是不是也会像这样。
是不是也会扯开衣领指着心脏的位置说:“刺这里。”
她会不会像封亦那样坦然的接受死亡?还是说会应激反抗?亦或者就此逃走?
她忽然挥手,冰刃炸裂的脆响惊醒了柳梢的蝉。
少女垂眸看着满地冰碴,冰碴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倒影,倒影中那个妖化的自己正与封亦的身影重叠。
这种问题对于一个新手蛇妖来说,太难了。
“我没带画笔。”少女摸出手机,锁屏上跳动的10:25泛起幽绿鳞光:“上周弄丢了。”
她没说谎,上周临安大学的动乱中确实弄丢了画具,但此刻刻意放大的音量惊飞了脚边饮水的麻雀。
每次撒谎时,她总会不自觉地有点小动作,就像现在用鞋跟碾碎落叶。
这是借口吗?
还是说,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样笨拙的想要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拼了命的想要维持平凡的日常生活?
少女腕间的槐花手链正在发烫,提醒她双方都带着非人的烙印。
“五分钟后有一节历史讲座,主讲人是很著名的历史学教授。”她划开手机屏保,缠绕着石柱的青铜蛇图腾正在啃食自己的尾巴:“我不想错过这节课。”
关青那句:“记住,要赶在镇妖司之前。”的警告还回荡在记忆中。
“今天最后一节课六点结束,还有八个小时。”说话间又碾碎几片槐花瓣,这是她第四次违背关青的指令:“下课后我会帮你画一幅像。”
给他八个小时的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那节课你也可以听听,那个教授讲的很好。”
她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冰碴,对岸篮球场突然爆发出欢呼——有人投进了压哨三分球。
“谢谢……”
惨白的皮肤忽然被阳光晒得灼痛,二十七年来首次感知到的阳光,此刻正像硫酸般腐蚀着僵尸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