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喧嚣的场地迅速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让叶与鲍德温的身影。
让叶正将弹性纤维连体作战服的最后一个搭扣锁死，这套专为蒸汽甲胄驾驶员设计的紧身衣完美贴合肌肤，宛如第二层皮肤般勾勒出身体曲线。
她的面前矗立着一具庞然大物。谁第一眼看到那东西，都会误以为这是巨人的骸骨，它完整复刻了人类的骨骼结构，肩胛、躯干、四肢等一应俱全。
但细看的话，会发现那些骨骼被金属的外壳覆盖，胸腔处镶嵌着泛着幽蓝色光泽的机械心脏，数十根金色的细针沿着脊椎排列。
“这东西被叫作圣骸，是蒸汽甲胄的核心部分，也是蒸汽甲胄的本质，那些金属下包裹的是恶魔的残骸。那些细针会将你的神经与恶魔的脊椎相连接，将这些骸骨转化为可操控的肢体。”
鲍德温拍了拍让叶的肩膀，他察觉到了这个女孩在紧张。
让叶沉默着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作战服上的皮质束带。特洛伊尔对她倾倒的那些概念与名词仍让她后颈发凉，她仍难以相信面前的骷髅是一只恶魔的残躯，教典与神话故事中的黑炎与咆哮仿佛近在耳畔。
“和圣骸建立连接后会产生幻觉，”鲍德温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恶魔的神经会以噩梦的形式入侵你的意识，那会是很真实的噩梦，记住，那些都是虚假的，你要对抗那些幻觉。我相信你没问题的，愿神保佑你，让叶……卡诺萨骑士！”
鲍德温缓缓后退，目光始终落在让叶身上，直到他退进那部静静等候的升降梯。
升降梯沿着轨道快速攀升，眨眼间便载着他驶向高处的平台，只留下让叶独自伫立在空旷的场地之中 。
让叶缓缓仰起头，望向悬于半空中的人群。此刻周遭的一切仿佛构成了一个巨型培养皿，而她则是唯一的那只小白鼠 。
“各部门就绪，准备开始试验！”
让叶回过了神，将视线转向前方，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让她愣住了，她甚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她的视野中似乎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里倒映出另一具黑色的圣骸，以及另一个身穿作战服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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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之上的众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底层。在昏暗的光线中，两个孩子的身影格外显眼 。
让叶想错了，她并不是唯一的小白鼠。今夜的阿勒颇堡有两名试驾骑士，她们将同时开启测试。她们之中只有一人能获得副团长预选的资格，成为嫡长公主菲涅的副手。
“这就是你们找到的最后一个试驾骑士？依我看对比试验没有什么必要了，我们的灵缇已经淘汰了六个孩子，她才是最适合辅佐菲涅殿下的人选。”
说话的人身着白袍，那看上去与教士无异，但实际上他的身份是一名猎犬骑士。
猎犬骑士团是一支隶属于教宗国的蒸汽骑士部队。蝗灾叛乱过后，帝国皇帝为彰显世俗皇权对神圣教权的支持，将十七名蒸汽骑士交付给教宗管理。
这十七具蒸汽甲胄，奠定了猎犬骑士团的根基。他们主要与异端审判局协同行动，负责清剿流窜的魔族，逐渐形成了独特的作战技法。
“那可未必。让叶是两名百花骑士的女儿，她是真正的骑士之子，我对她有信心。”
鲍德温出现在猎犬骑士的身后，他那魁梧的身形让猎犬骑士愣了一瞬。
“既然你们的试驾骑士那么优秀，那应该不会介意让她跟灵缇对比一下吧？皇帝陛下希望菲涅殿下的副官是最有天赋的骑士，胜不过灵缇，还谈什么天赋？”阴影中的教士低声说。
“连美因茨大主教也惊动了么？”鲍德温皱眉，“看来枢机对百花骑士团的副团长之位挺重视啊。”
教士的面庞隐没在阴影之中，然而，那一头标志性的白发，以及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声线，无不表明亲临现场坐镇的正是美因茨大主教。在帝国，美因茨主教的头衔还承载着另一重意义——七大选帝侯之一。在场众人里，唯有菲涅的身份比他更高贵。
今晚主教携猎犬骑士现身于此，目的是想让教宗国培养的孩子担任菲涅的副官。这位过于耀眼的公主不仅会成为未来的百花骑士团团长，更是帝国最为正统的继承人。倘若出身教宗国的骑士能够成为她的副官，那么皇权与教权的盟约便能在下一世代得以延续。
百花骑士团作为帝国军队的核心，团长在作战时通常会兼任总指挥官。骑士团自然不希望教会的势力渗透进帝国的军队。但此前，骑士团的六名试驾骑士接连输给了代号为“灵缇”的孩子，因此，当让叶的父亲写信给鲍德温时，反而是鲍德温把让叶视作了救命稻草。
本应是试验负责人的特洛伊尔沉默地在仪表盘旁摆弄设备，虽然她在立场上支持百花骑士团，但她也确实插不上话。
她再次俯瞰下方，只见昏暗中静静地伫立着两个女孩，她们的身影竟如此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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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叶扫视四周，环绕着她的是三层楼高的光滑金属墙壁，反射着森冷的光。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囚徒，困于这钢铁的监牢中，而她的对面还站着一个安静得近乎诡异的狱友。
平台上的人们似乎在争吵着什么，可让叶却无心关注。她微微仰头，目光直直地望向那个名为菲涅的女孩。
菲涅也正从高处俯视着她，两人就这样远远地隔空相望。
“能听到吗？”特洛伊尔的声线突然在耳畔震动。
“听得很清楚，特洛伊尔教授。”
“你的心率有些快，有什么不适么？”
“我很好，特洛伊尔教授。”
“……那就好，我接下来的话你仔细听着。”特洛伊尔的语气陡然转沉，“你应该注意到了，试验场上还有一个孩子，她就是你要面对的试炼。接下来你们或许将会战斗，你现在被卷入了政治斗争，我很抱歉。”
“我明白，这是我的荣幸。”让叶下意识地回应，视线却始终无法从菲涅身上移开，内心泛起莫名的涟漪。
“收起轻敌的念头。你的对手不仅拥有与你相当的天赋，更接受过真正的蒸汽骑士训练，你在她面前就像是一个孩子。
让叶的双眼终于从菲涅身上移开了，看向对面的孩子，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虽然她低着头，但让叶注意到她的瞳孔中也燃烧着微弱的金色火焰。
她也有龙血？
让叶的喉间突然泛起腥甜，十几秒的沉默后，她艰难启唇：“如果发生意外，请让鲍德温团长转告我爸爸......”
“与其留遗言，不如想想怎么活着回来！”特洛伊尔的呵斥打断了她，“爬不出这具装甲，任何话语都毫无意义。”
让叶短短一怔，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概念，此刻正萦绕在她的身边。
但既然是自己选择的不归路，那就自己走到尽头吧。
“……我准备好了。”
“去吧，吃掉那只恶魔，让它的骨血为你而战！”
电讯中断的瞬间，穹顶的聚光灯轰然点亮，对比试验正式启动。
让叶最后看了一眼高处平台上的菲涅，随后默默地按照教程踩下了脚踏板。
圣骸上下发出脆响，骨骼依次解锁，胸骨与肩骨全部打开，她深吸一口气，跨入被称作骑士舱的凹槽。
紧接着，各类部件逐一吸附拼接在她的身躯之上。骑士舱缓缓滑入了既定位置，就像宝剑被纳入剑鞘，又像是胚胎重回母体。
下一刻，一股剧痛从让叶的背后袭来。那疼痛尖锐且强烈，她明白那是一根根金色的细针，正在刺入她的脊椎。
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不断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紧咬下唇，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然而，让叶硬是一声未吭，牙关紧咬，眼神中透露出令人动容的坚毅。
当最后一根细针没入尾椎的刹那，奇异的景色填满了让叶的视野。
她踉跄着跌入那片猩红之海，赤潮如凝固的血浆般缓缓没过腰线，每一步都拖拽着粘稠的涟漪。
她仰头望向铅灰色的穹顶，突然发现整片血海正在沸腾，暗礁般的巨影从漩涡中心缓缓升起，青铜色的犄角刺破水面。
巨大的恶魔俯视着她，六对骨翼展开时遮蔽了整个天空。让叶呆呆地回望着它，心里涌现出莫名的悲伤，不知怎的，她知道这只恶魔的名字是萨麦尔。
恶魔眼中跳动的硫磺火焰映在她的瞳孔里，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让叶听见潮汐声与恶魔的哭声渐渐重合。
但很快，让叶就从噩梦般的恍惚状态中苏醒。在意识回归的瞬间，她察觉到自己的神经已与圣骸完成连接。那种感觉，就像沉睡许久的肢体重新被唤醒，机械手与机械腿随着她的意念逐渐有了知觉。
包裹着让叶身躯的圣骸，像是被注入了鲜活灵魂，缓缓有了动静，胸腔处的机械心脏开始搏动，喷出一股浓郁的白色蒸汽，将让叶眼瞳中闪烁的金光悄然掩蔽。
首次神经驳合便这般顺利，让叶确实是特洛伊尔推测的天才。然而，作为她对手的女孩在噩梦中也仅仅是眼角微微抽搐，便迅速脱离出来。
这两位年少的天才远远对视，周遭一片黑暗，可那交汇的目光，似是在无声宣告一场无形较量的开场。
特洛伊尔的视野中，青铜操控台的指示灯次第转为绿色。每一盏灯都对应着一种参数，气压、电压、心率、血压、体温等，此刻所有数值均处于稳定阈值内——这意味着让叶与圣骸的共鸣正处于良好的状态。
而对面的操控台上，仅有少数警示灯还在闪烁红光。那个代号为“灵缇”的少女在天赋上略逊于让叶，但那些红光在她的意志力下迅速消弭，她早已学会了对身体的精准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