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太大的房间中央，格外平整的石板地砖上刻画着一道正散发着温暖的火红法阵“简易小赤炎阵”，这块刻印着法阵的石板上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东极宗出品”。
抛光打蜡带着树木年轮的大木桶装满了水，不偏不倚地放在“简易小赤炎阵”边上。
整个房间内充斥着氤氲的水汽。
白皙纤细的手臂划开大木桶的水面，带起一片水花。
秋铃脸上依旧残留着不少青色齿痕，她掬起一捧冒着热气的水，轻轻浇在肩头。
咚咚咚。
厚实的木门外传来一阵敲击。
秋铃看向门扉，“进来。”
一杆卷着的大幡带着风雪冲入房内，接着浑身是雪穿着毛皮大衣的洪肖岭瑟缩着走了进来。
“好啦好啦，我好说歹说才把哥几个哄走，别甩脸色了行不？”他脱下已被雪花沾湿的大衣，奋力将厚重的木门关闭，把凛冽的寒风隔绝在外。“他们几个一路上充分表达了对我的羡慕嫉妒恨。”
“所以？”
“没啥，反正最后我把他们都怼回去了。你不喜欢被打扰，那就不需要他们来探望。”洪肖岭端起一条凳子，坐在画着小赤炎法阵的石板砖旁，伸出冻得发红的双手取暖。
“···其实我挺想你和他们几个谈一谈的。毕竟你现在状态也不太好，兄弟之间互相安慰一下总归会好一些。”
“···”
“生气了？”洪肖岭活动僵硬的手指，在小型法阵加持之下，被风雪侵袭的冰凉指尖渐渐恢复了温度。
“没有。”
“就是生气了。”
光滑的大木桶里哗啦一下冒出一大片水花，冒着热气的水珠溅了一地。
秋铃缩在木桶里，整个人都沉入水中，只有一颗脑袋露出水面，乌黑的长发像是海藻一样披散开来，在冒着蒸汽的水面缓缓浮沉。
“这还没生气？”洪肖岭打趣道，“有啥好气的呢，不就是让他们进来看看？他们几个刚刚受了打击，需要安慰。都是哥们，给他们分享一下你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啊。”
秋铃的声音从大木桶里传来：“分享我的事？”
“对啊，就单纯聊一聊你在仙灵大陆发生的故事，以前寝室里咱们几个不是隔三岔五就夜谈人生吗？”洪肖岭解释起来。“他们的情况你也知道，刚刚穿越过来什么都还没弄明白就得罪了几个大势力，心情都比较低落，正是你出面开导大家的好机会。”
“不要。”
洪肖岭噎住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
“why？我没搞懂。”洪肖岭一头雾水，虽然两个人思维相通，但他真理解不了秋铃此刻的复杂心绪，“我又不方便说这些，我是凡人，和他们几个没共同语言啊。”
“凡人就别瞎掺和了。”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需要你出面和大家谈一谈，关于以后怎么办···毕竟你是领头的，需要挑大梁，对不对？”
一阵沉默。
洪肖岭弱弱地发问，“我说错话了？”
“不，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秋铃仰着头，整个人缓缓沉入水中。
要是她再强一些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
原本以为一年的时间成就金丹境已经足够，可是真到了需要她的时候，每次都被敌人压制得抬不起头——炼魂宗的残魂需要洪肖岭帮忙，在青狼仙尊手里逃脱也是全靠着洪肖岭切换身体操作。要是洪肖岭没有及时切换身体，或者魏圳稍稍晚到一点，她连带着身上匣子里的大家一块都会被青狼仙尊带走，到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
是她主导了这次集体行动，她出于某些私心，想要拉上朋友们一起到仙灵大陆去。
但她没有保护大家的能力。
她微微张开嘴唇，像是一条沉在水里的鱼，吐出一连串泡泡。
“我可不记得我是闷葫芦。”
洪肖岭青涩的脸缓缓从桶边浮现，透过水面的波纹看过去，简直充满了傻气。“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说啊。一直把想说的话憋在肚子里，一点都不像我的风格。”
秋铃猛地呛了一大口水，两只手臂胡乱地在水桶里扑腾，直到她抓住木桶边沿，才稳住身体。紧接着她对桶边上冒傻气的男孩狠狠甩了一个大耳刮子，“流氓，变态，不要脸！”
洪肖岭被打得眼冒金星，跌坐在地，“又打我？”
秋铃一把抓起叠放的浴巾浴袍一股脑冲着洪肖岭扔了过去，“滚啊！”
“我干啥了我，又惹你了？”洪肖岭将盖住脑袋的浴巾浴袍扯下来，重新叠整齐，放在木桶边。“你的脑回路我确实搞不懂。之前你钻我被窝，我都没说什么，我不小心看到你光身子洗澡你就不爽？太双标了。”
“你明明就是故意的！上一回也是，这一回更是演都不演，直接凑过来看了！”
“我就看怎么了？看两眼又不会死，我自己捏的身体我连看都不能看一眼？”洪肖岭凑到木桶边，漆黑的眼珠瞪得老大。“我就看！”
“我不但要一直看着你洗澡，我还要把你心里憋着的话一口气全说出来！”
“你！”秋铃又气又急，打算封住洪肖岭的嘴。但偏偏洪肖岭身边有着魂幡和魂晶，摄魂咒法没有完全解除的她根本调动不起足够的灵力影响洪肖岭的神魂。
洪肖岭得意地笑起来，“哈哈哈，怕了吧。我可是特意用了魂晶强化自身，现在的你动摇不了我的思维，我才是主导者！让我看看你的脑袋瓜里到底藏了些什么——额？额，额···”
洪肖岭沉默了。
他一向认为没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但换了身体之后，秋铃的确与原来的自己出现了一点偏差。因为随时随地都能通过意识感知到彼此，所以粗枝大叶的他下意识忽略掉了这些细节。直到现在深入到秋铃的思维之内，他才反应过来。
秋铃会当着林晓声的面宣称她是他前女友，会半夜钻进他被窝故意挑逗他，还会因为让他参与战斗而感到自责生闷气。
“你这家伙，该不会···没把我当成本体吧。我原本以为你只是闹着玩，你来真的啊？”
少女半个脑袋沉入水中吐着泡泡，她低垂眼帘，长而翘的睫毛上沾着水珠，乌黑的长发黏在光洁滑腻的肌肤上，隔着氤氲的水汽依旧能看到水下令人血脉贲张的美妙曲线。
“我是一直把你当成另一个自己的。”洪肖岭声音逐渐低落，他有些迷茫了。“所以你之前在公会里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其实没怎么听进去。你说我把你当成傀儡当成分身，我确实是那种想法，我以为你会理解我。事实证明我想当然了。即使是思维相通意识相连，彼此的想法也会出现偏差。我早该明白。”
“我向你道歉。”
“但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眼里的我，你眼里的洪肖岭，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