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出一身冷汗的我忙放下手中的活,有些迟疑地转过脸去怔怔地看向了那个发出质问的颜冬。

见我愣在当场迟迟不发一言,那个倚靠在厨房门口一脸疑惑的家伙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你哪位?那个姓林的人呢?”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应该啊,不管怎样身份证上的信息是不可能会出错的,即便我心里清楚自己之前不是女生,但是按理来说所有人都应该认为我从头到尾就是女生才对。

连那只虎斑猫也认识现在的我,更何况自己如今的身份也在坐地铁的时候用手机反复确认过了。

可是看他的反应绝不像是在跟我开玩笑,难不成眼前这个叫颜冬的人知道我以前的身份?

“你是姓林的……女朋友?”

颜冬的声音裹挟着雪松香水的尾调,在晨光中凝成细小的冰棱。他向前迈了一步,脸上的表情也逐渐阴沉了起来。

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小心碰倒了刚刚被我随手放在厨房台面处的调味罐。

瓶罐落地的脆响反倒是让慌乱无措我清醒了不少,饶是如此,落在颜冬眼里的狼狈依旧还是让他的嘴角不免扬起了一阵颇具嘲讽意味的冷笑。

“怎么着,时薪30元的家政服务还包含角色扮演吗?”

眼前这个即将重新参加高考的男生此刻正用拖鞋尖轻叩着柚木地板,脸上乖张的表情实在是有些欠揍。

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并不复杂,我在他家当佣人打工还债,仅此而已。

“啧,真是瞎了我的眼。”他突然嗤笑出声,喉结随着音节上下滑动着,“没想到林玧夏那个死正经闷葫芦居然还能找到对象。”修剪精致的眉尾高高挑起,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一会儿跟着叹了一口气,“鲜花插在牛粪上。”

颜冬似乎是完成了某种逻辑自洽,只见他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就打算转身离开。

这个世界竟然还有人记得以前的我,这种事如果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挺感动的吧,可如果是眼前这个人,我甚至连跟他浪费口舌解释的心情都没有。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跟我无关。

不过就在我弯腰捡起调料瓶的时候,那个已经离开的颜冬竟然又退了回来。

“回去转告林玧夏,今天姑且算破例了,明天他要是敢再旷工让你来顶班就按缺勤算。”

缺勤?

也就是说,哪怕我以现在的身份继续干佣人的活,就算是一直干到死也还不清所欠下的巨额债务?

听到这句无比炸裂的发言,我只感觉一阵深深的恶寒从脚底涌了上来。

颜冬转身离开时棉质衣料带起的气流掠过我的鼻尖,身上弥漫的雪松香似乎更浓烈了几分。

在他即将跨出厨房的那一刻,我忽然大踏步上前伸手牢牢攥住了他的右手臂。

“你搞什么?”

他侧过半边脸,睫毛在熹微的晨光中镀起金边,尽管有些疑惑,可那张脸上依旧还是挂着盛气凌人的倨傲。

我很讨厌眼前这个目空一切的家伙,不过也正因为讨厌他,所以有些话才不用有所顾忌,当然也包括自己现如今的处境。

“我就是林玧夏。”

“你丫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这是我现在的身份证。”

“……”

“这是政府小程序的人脸识别结果。还有,这是我现在的驾驶证。”

“……”

颜冬盯着我手中的身份证和驾驶证沉默了许久,目光又扫过我另一只手上紧握的手机,最后眉头紧锁的他将愈发诧异的目光聚焦到了我右眼尾的那颗泪痣上。

诡异的寂静在空旷又安静的室内渐渐蔓延扩散开来,我甚至能清晰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同样能看见他的喉结正随着犹疑的吞咽动作而上下滚动着。

“有意思,这又是什么新式的仙人跳骗术吗?”

“你读初二的时候……”我的目光紧盯着他那张故作镇定的脸庞,“把你的哥哥害死了。这个秘密我想除了我以外不可能会有别人知道吧。”

随着我说出他深藏在心中的秘密,空气也渐渐凝滞了下去,颈侧青筋紧绷的颜冬指节泛白地用力攥住手机,看向我的目光则是凌冽如刀。

又一阵难捱的沉默过后,颜冬终于是点亮手机确认起相册里我的照片,接着又当着我的面拍了一张相片顺道打了通电话,一阵忙音之后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怯懦的熟悉男声。

“冬,冬哥,有什么事吗?”

“小白,刚发你的照片是林玧夏本人吗?”

“是,是啊。怎么了,冬哥?”

“林玧夏是男的女的?”

“啊?什么……男的女的?”电话那边被唤作小白的人真名叫白书玉,听到颜冬声音后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在思考颜冬这句话有没有藏着什么弦外之意。

“别墨迹,回答问题!”

颜冬有些不耐烦地大声催促了一句,惊得正窝在旁边地上舔毛的虎斑猫突然竖起了耳朵。

电话那头的白书玉同样也被颜冬的激动情绪吓了一跳,赶忙语气慌乱地回答起了颜冬的问题。

“冬哥……我想,林玧夏她,她应该是……女生。”白书玉有些怯弱的声线在“应该”二字上打了死结,同时也让颜冬的声音更加不耐烦了几分。

“应该是什么意思?”

“应,应该就是……我,我,我只见过夏姐穿衣服的样子……”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挂了,你好好养伤去吧。”匆匆挂断电话,那个让人讨厌莫名的视线又一次落在了我的脸上。

如果说刚刚他的目光里还藏着几分对我说出他秘密的恼怒,那么现在他的眼里除了震惊就只剩下了对我一以贯之的轻蔑。

“少爷,确定了没有。”

语气淡漠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早就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话,颜冬的嘴里自然是不出意外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嗯。”他忽然抬手扯松领口,目光落在了我眼尾的泪痣上,“我现在相信你是林玧夏了。就算不问小白,闻到身上这股被贫民窟腌入味的烂茉莉味,还有死人一样的说话风格,除了那个姓林的我想不出你还能是谁。”

“给少爷留下这种印象真是对不起了,没其他事我继续干活了。”语气淡漠地回了颜冬一句,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也早已松开。

稍稍后退了一小步跟眼前之人保持好安全距离,可颜冬却在此时毫无征兆地突然开口了:“明天上午的家长会你去一趟。”

“少爷,我明天一天都有课,按照合同规定……”

“你有课关我屁事?别忘了你今天可是迟到了,按照规定应该要扣掉半天工资吧?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按规定走,要么明早去参加家长会。”

颜冬自顾自的决定让我心里的怒火一下就窜了上来,拳头也紧握地咯吱作响,仰着脑袋愤愤然地瞪着那个故意挑事的颜冬。

他之所以会提这件事完全就是出于报复的心态,谁叫我刚刚揭开了他不许任何人触碰的伤口。

我的确是他家的佣人不假,可我也有自己的学业需要完成。

从今天早上开始事情就已经够乱了,我甚至都没有多少时间捋清楚发生这场剧变的具体头绪,而眼前这个人现在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居然就要我白白浪费掉半天的时间。

紧盯着他眼睛使劲咬着牙关,我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后槽牙摩擦发出的咯吱声。

我这副炸毛的样子颜冬他自然是看在眼里,不过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相反嘴角的轻蔑又多了几分。

“一百五十万。”他低头凑近时,雪松淡淡的香味裹着皂角气息扑面而来,“别忘了,二十年卖身契上可是按着你的手印。”

仿佛恶魔低语般的温热气息不紧不慢地吞吐在我的耳廓上,让浑身紧绷的我本能地战栗了一下。

“需要我提醒一下你父亲母亲的手术费是谁垫付的吗?林、小、姐?”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彻底击碎了我心中所剩无几的自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慢慢松开嘴唇的我只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声无奈应允。

“知道了。”

那声音陌生得像从老旧收音机里飘出的杂音,裹着电流的沙哑与失真。

记忆如潮水一样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颜冬说得没错,当初为了给父母治病我们欠了他家150万,尽管颜叔叔并没有要求归还利息,不过我仍然需要以佣人的身份在他家工作整整20年才能还清。

大学期间每个月除了正常上课之外无休,没课的时候每天都需要早八晚五,应发工资为8050元,然而8050需要先扣除6250的债务,实际到手1800块钱,再扣除通勤费,每个月真正到手是1600块钱。

我之所以会答应颜冬的无理要求除了可以少扣点钱之外,更关键的是少一点欠款我就能早一点离开颜冬。

在这里工作的两个月实在是让我感觉度日如年,因为我实在是发自心底地看不惯眼前这个目中无人的货色。

当然,在颜冬家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我也早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更何况被他搞破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毕竟是我先挖了他的过往,按照以往的气性我觉得他至少应该会直接拿手机砸我,现在只是挖苦我几句已经算好的了。

大概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了吧,没想到我竟然也会被情绪牵着鼻子走。

没过一会儿重新冷静下来的我直直地对上了颜冬的视线,声音也终于慢慢恢复到了往常的淡漠与平静。

“少爷,明天的家长会我该用什么身份介绍我和你的关系?”

……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