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晨光穿过整面落地窗斜切进客厅时,那个倚在沙发上的慵懒身影正随着游戏音效有节奏地晃动着左脚,手指则是一直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跳动着。

二十一分零七秒。

我下意识吞咽时喉结滚动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玄关处的雪松香薰仍在无声吐息,而占据客厅沙发的年轻主人的目光自从我进屋开始就没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过半寸。

“Victory!”

当机械女声裹着时钟准点的震颤在我耳畔响起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那张仰起的乖张面孔,他的下眼睑泛着通宵熬夜的青灰,可瞳孔深处跳跃的恶意却亮得惊人:“你就是我爹说的那个林玧夏?”

“嗯,颜冬哥好。”

微微欠身,露出了标准的十五度角职业微笑,不过对方的脸上始终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友善,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拿起了茶几上的一杯冰可乐往嘴里灌了一口。

“姓林的,我可得提醒你两件事。头一件,把‘哥’字给小爷咽回去,工作时给我称职务!第二——”男生一边说着一边慢慢伸直了握着可乐纸杯的那只手,接着就在我的平静注视之下将纸杯倾倒。

浅褐色液体沿着杯壁倾泻而下,在纹路清晰的柚木地板上蜿蜒成扭曲的溪流:“听好了,搁这儿小爷我让你干嘛你就得干嘛,现在给我把地板擦干净。”

“知道了,少爷。”我蹲下身时听见真皮沙发细微的咯吱声,这个距离能清晰看见他运动裤上印着的从未见过的暗纹LOGO。当擦拭到第三遍时,阴影忽然笼罩了过来:“你确定你不是来当童养媳的?”

“少爷,我是男的。”

我维持着擦拭动作,不过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深色的柚木地板此刻突然化作镜面,倒映出他探身逼近的扭曲面孔。

男生的虎牙碾着下唇笑得乖戾,腕表秒针疯转的滴答声里,落在我耳畔的声音忽然变得震耳欲聋了起来:“林玧夏,你他妈的现在不是女生吗?”

“叮——”

刺破梦境的手机铃声在现实与虚幻的夹缝中毫无征兆地炸响。我猛地睁开眼,条件反射地抬手摸向床头柜,指尖却只触碰到了冰凉的空气。

随着视网膜上的成像渐渐清晰,大脑终于开始运转起来后方才意识到刚刚所经历的只不过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罢了,至于手机则是昨晚睡觉前落书桌上了而已。

然而掀开被子起身的刹那,陌生的黑色长发竟顺势滑落肩头,此刻正伴随着呼吸的起伏轻轻扫过锁骨,混沌的睡意瞬间消散,掀开被褥的动作也骤然定格在了半空。

“还是……梦?”

呆呆地看着晨光透过半掩纱帘在睡衣领口处勾勒出来陌生的弧度,我愣神了好一会儿这才伸出颤抖的右手慢慢探向了睡裤。

随着那令人心悸的触感顺着脊椎窜上大脑,一脸错愕的我终于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女……生?”

等等!不应该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睡觉前还很正常的啊?

当刺耳的闹铃再一次穿透耳膜时,反应过来的我踉跄着滚下床,二月一日清晨刺骨的寒意透过棉袜渗入脚掌,顾不得这些的我径直冲进了厕所。

出现在出租屋有些年头的破旧浴室镜前并不是昨夜那张熟悉的面孔,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生,此刻的她身上正穿着我的深蓝色格子睡衣,脸上的表情除了惊愕之外更多的是深深的迷茫与困惑。

如果非要从这张脸上找到些许曾经的痕迹,那恐怕就只剩下微微发颤的右眼睫旁那一颗熟悉的泪痣了吧。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镜中的女生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暗红色的月牙形胎记清晰可见,那是三岁时不小心从楼梯摔落时遗留下来的印记,此刻却烙印在陌生的瓷白肌肤上。

“不是……梦。”

镜中被黑色长发遮住半张脸的女生翕动着嘴唇轻轻吐出了我心中所想,随后只见她伸手用力扯了一下脸颊。

“好疼。”

我叫林玧夏,原本只是一个除了考试一无是处的普通大一男生。唯一的夙愿就是毕业后立马找一份正经工作赚钱还债。

然而,似乎现在就连这样微不足道的小愿望也变得有些遥不可及了。

“唉……”

一声低沉的叹息后,我轻轻摇了摇头,将思绪重新拉回现实。

“林玧夏”

如果还有什么能让此刻心乱如麻的我感到一丝慰藉的东西,那无疑是手中这张紧握着的身份证了。

上面的名字依然是我熟悉的“林玧夏”,唯一的不同就是身份证上的照片还有性别栏里赫然写着的“女”字,以及身份证号最后第二位数字从5变成6……

周围的环境也跟昨天晚上睡觉前一模一样,甚至还包括牙杯里牙刷的摆放角度,以及我身上这套穿了好几年的宽松睡衣。

这么看来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如果忽略掉镜中女生微微轻启的诱人朱唇和胸前柔软弧度的话……

虽然我很想从人体解剖学的角度对眼前的女生进行一番深入浅出的探讨与研究,但这件事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

因为这个点还不出门的话工作就要迟到了。

有点心烦意乱地拿起牙杯重新接了一杯水,郁闷不已的我不得不照着平时出门上班的流程开始洗漱起来。

女生出门前该如何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

很明显,作为男性生活了十八年多的我并不会解这种超纲的题目,好在我工作穿的衣服是干练的商务装,这种衣服的好处就是不用考虑穿搭的问题。

当晨光攀上瓷砖裂缝时,红着脸的我终于是摸索着扣好了衬衫的所有纽扣。连带着一块缩水的商务套装很贴合这具新躯体,可是胸前忽然增加的重量依旧还是让我弯腰系鞋带的动作变得有些笨拙迟钝。

最难处理的其实是头发,没有经验的我在匆匆捋好之后随便找了一条绳绑上接着胡乱塞进鸭舌帽里。

至于说为什么是绳子,那是因为妈妈是短发,所以家里连条皮筋都没有,更别提有什么能适合我现在穿的女士内衣了。

更何况现在这个点去妈妈那屋翻箱倒柜影响她休息实在有点过意不去,加上要着急赶去干活,我也实在是没空折腾这些。

总之,一直到气喘吁吁跑上地铁靠在门上休息的时候,脑袋里一团乱麻的我这才勉强抽出点时间盘算起了今后的打算。

首先,这绝对不是梦,我是真的变成了女生。

自己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不过还是得做好长远的考虑,等晚上回来的时候顺便买点女性用品吧。

微微松下一口气,勉强站直身子的我凝眸打量起了对面地铁玻璃映出的那个滑稽身影。

鸭舌帽勉强压住了胡乱扎起的长发,不过帽檐处依旧翘起了几绺不驯的卷发,跟这身商务范十足的利落装束搭配起来实在是有些违和。

在去上班地点的一路上我都在尽力适应如今这副哪哪都别扭非常的陌生身体,至少当我气喘吁吁跑到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伸手去按指纹锁时候,我总算是有点习惯现如今的状态了。

“林小姐,早上好,现在是8:13:20,打卡成功,您已迟到13分20秒,祝您工作愉快。”

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机械女声就这么将我的最后一丝侥幸碾成了齑粉,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没能赶上。

尽管郁闷至极,可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了一下状态后,我依旧还是伸手慢慢推开了那扇熟悉的房门。

映入视野里的是一个无比开阔的大客厅,客厅的尽头是一整面通透的落地窗,早春的阳光如融化的琥珀淌过一整面的落地窗铺洒在暖色的柚木地板上。

室内的装潢布置很简约,不过空旷的房间里寥寥几样精致又大气的家具和收藏很明显能看出来屋主人应该挺有钱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里是市中心,能在这里买得起大平层的家庭非富即贵。

“姓林的,你搞什么啊,都几点了才来?你想饿死小爷不成?”

刚刚换上室内的鞋子,让我忍不住眉头一皱的声音就从不远处的沙发传了过来。

这个没有礼貌声音的来源是我的雇主,他的名字叫颜冬,跟我的年纪相仿,不过却是个相当难伺候的主。

此刻的颜冬正裹着深灰色丝质睡袍窝在沙发上玩手机游戏,腰带也是松垮地随便系着。他全程都没有抬头看我,只是一味地在游戏的世界里大杀四方。

早已习惯这些的我没有理会颜冬的责难,只是站在玄关全身镜继续整理起了着装。

蜷缩在旁边鞋柜上小憩的虎斑猫舒展了一下身子,随后就从鞋柜跃下熟稔地轻蹭起我小腿,喉咙里滚动起了熟悉的呼噜声。

“早呀毛毛。”

稍稍弯下腰伸手轻轻挠了挠这只叫毛毛的小猫下巴,那个毛绒绒的小家伙开心地摇了摇尾巴就躺在地上露出肚皮任我抚摸了起来。

稍微逗弄了一下猫我就转身来到了厨房,在我眼里贫富差距的最直观体现无疑就是厨房的大小了,跟我家只能容纳一人做饭的狭窄过道相比,颜冬家的厨房都快赶上我家总面积的一半了,各种厨具更是一应俱全。

既然颜冬这货家里这么有钱,为什么早上宁可饿着肚子也要等我来做饭?

这个问题的解释起来也很简单,那是因为我做饭的成本价小于点外卖,并且他倒是很享受使唤我的感觉。

系好围裙撩起衣袖,由于时间实在有限,所以今天早饭弄得也很简单,简简单单的一份三明治,一杯温牛奶,早饭就这么完成了。

“慢慢吞吞,再晚点都要赶上中午饭了。”

我并没有站在别人身边伺候人吃饭的爱好,更没有听那个看不起我的家伙数落我的癖好,于是理所当然在准备好一切之后躲厨房里收拾去了。

“下次把早餐换成中式的,三明治我已经吃腻了。”

咀嚼声混着游戏击杀音效传来时,窝在厨房里的我正呆呆地注视着右手虎口处那陌生的肌肤纹路。尽管常年握笔的老茧依旧还在,可掌心竟还是被抹布纤维磨出了些许红痕。

明明这毫无疑问就是我的手,可有些陌生的感觉还是让人有点无所适从。

“喂,姓林的,你今天是哑巴了?跟你说话怎么不搭腔?”

不远处的餐桌上再次传来了扎耳的男声,让低头准备继续擦厨房台面的我无比心烦,实在是不想搭理没事找事的颜冬,可最后还是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少爷,下次给你准备油条和豆腐脑。”

或许是我的回答让颜冬满意了吧,耳边聒噪的声音终于是消停了下去,可就在我以为总算熬过去的时候,门口处却蓦然响起了男生无比疑惑的询问声。

“你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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