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希珀丝又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自己又披上了那件纯白的术士袍,手握着灰涟,正站在一座燃烧着的木质小楼前,灼热的风拂动她梦中那洁白的长发,滚烫的风扑面而来。

不知为何,仅仅只是注视着那燃烧的木屋,心中的悲伤便难以抑制。

强烈而浓稠的情绪占据胸腔,继而翻腾开来,让她不由得咬紧颤抖着的牙关。

“……”

而在如此难过的时候。

空无一人的身旁,耳畔处却拂过一阵清风。

伴随着某人轻盈而冷漠的低声细语:

“……他们找过来了,我不能连累你。抱歉,我得走了。”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也许会有,也许不会,但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段日子。”

“我不奢求你能记得我,但我向你保证,无论去到哪里,我都不会辜负你。”

这是梦醒之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之后。

“……起床了哦,希珀丝姐姐?”

听到如此相似,但话语中情绪却全然不同的声音。

少女蓦然睁大泪眼,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汗涔涔的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呼吸迟滞而沉重,像是从深海中被打捞而起,余悸仍然占据着思绪。

这绝对不是梦。

不知为何,心中的某处,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鼻翼发酸的少女这样想着,用力眨了眨眼,看向露出惊讶神色的特薇娅,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温和道:“好。”

特薇娅看她神色有异,略微凑近了些:

“希珀丝姐姐这是……”

“做了个梦,”希珀丝下意识错开对方投来的视线,撑着床坐起,继而有意垂下眼睑,悠悠道,“可能是昨晚咖啡喝多了。”

某位殿下皱眉反问:

“所以希珀丝姐姐晚上没睡好?”

“睡是睡着了,”少女低头看着被褥轻声道,“不过可能睡得不深吧,殿下呢?”

“嗯?我睡得很好哦,希珀丝姐姐抱着很舒服呢。”

希珀丝微微一怔。“你昨晚又抱着我睡了?”她挑眉,意外来问。

“嗯嗯。”

理直气壮地如此回答。

希珀丝转过头,静静地盯着对方看了几秒。

“希珀丝姐姐也没说不行吧?”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饶了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她的语气听上去很卑微。但谁知道呢?

少女不由得叹了口气。“我换个衣服,”她说,“早餐你是做好了吗?”

“当然啦,顺便的事哦?”

特薇娅有些得意。

希珀丝注视着对方,心中某种说不清的情绪还在蔓延着。“我说,我感觉自己也挺厉害的。”她忽然轻声道。

“怎么这么说?”

“让一国的王女殿下大清早起来,给我做早餐,然后还跑来叫我,”她攥着被单,低眸平静道,“感觉要是叫某些观念老旧的老头子们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举动呢。”

“哪用得着管那么多呢,”特薇娅闻言,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微微俯身,语气轻轻柔柔的,边替她整理着散乱的头发,边注视着她道,“希珀丝姐姐啊,这只是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想做的事情?”

“嗯。至于你,我从来没奢求过你会为我做什么。”

这是什么话?希珀丝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直觉所组织起的话语在到嘴边的那一刻,却不知为何顿住了。

她想到了方才做过的那个梦。

因为在梦里,那个不知道属于谁的声音,也对她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我会为了你,做能做的一切……至于你打算怎么办,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就算不要我也可以。”

像是拼图被拼上了新的一块,从而呈现出某种截然不同的风景一般。

希珀丝不由得抿了抿唇。“那如果,我真的想要做什么呢?”她问。

特薇娅眉眼弯弯,含笑以对:“那是希珀丝姐姐自己想做的事,和我有关系吗?”

“话也不能这么……”

“好啦,”小姑娘拍拍她的头,好整以暇道,“快点换好衣服,然后洗漱,不然早餐要凉了。”

“……”

希珀丝又意识到一件事。

特薇娅这一番举动做得竟极为自然,和昨晚那个,不知在挣扎与犹豫着什么的小姑娘,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好像压根就不是一个人似的。

“所以我先下楼了哦?希珀丝姐姐。”

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朝自己歪了歪头,露出温婉笑意后,便转身,动作轻快地转身离开,末了还不忘为她带上门。

她从旁拿过衬裙,咬着下唇,不由得陷入思考当中。

少女心想,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当自己明确表达了,想要与7号学会的那位大小姐接触想法的时候。

特薇娅是有过明确拒绝意愿在的。

尽管她是三番五次地,向特薇娅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但,也只是让这位殿下陷入了犹豫当中。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犹豫,也未能持续太久。

仅仅只是一夜,特薇娅就又笑着,一声不吭地,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

让她不禁产生了一种——

拿这小姑娘没办法的感觉。

说老实话,希珀丝并不觉得,她们之间,谁就该比谁更高贵。

就算是过去的她掌握着更强大的力量,占据着更高的位阶。

但拥有力量的强者,难道就可以变得傲慢自大了吗?地位不如她的弱者,难道就该甘居其下,且将与上位者的接触,视作某种亵渎吗?

这是完全没有逻辑的事情。

力量也好,身份也罢,这确实是物质的内容,但如果片面地强调物质本身,却忽略了人自身的力量,那和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对特薇娅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自降身份,感到困惑,甚至于有些不满。

只是她同样也清楚,有些观念,在没有物质基础的前提上谈论,终究只是空中楼阁。

所以说,如果真的想要改变某位殿下的想法。

还是应该,由她自己身体力行才对。

“……”

抱着被褥想了一会。

希珀丝垂下眼睑,翻身下床,看向全身镜中的少女。

“走着瞧吧。”她微抬下颌,对那一端的自己轻声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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