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独特的气味——海盐的咸腥，晾晒鱼干的浓烈，远处香料市场飘来的异域芬芳，劣质麦酒发酵的酸腐，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魔法能量不规则逸散的微甜与焦糊味。诸神黄昏的阴影并未完全扼杀这座城市的活力，却也无处不在。曾经辉煌的神殿大多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有些甚至被务实的人类改造成了仓库或市场，只有寥寥几座依然维持着运转，但香火寥落，远不及城中那些生意兴隆的佣兵工会和永远人声鼎沸的酒馆来得热闹。
西尔维娅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月白色的长发和过于精致的容貌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引来不少或好奇或贪婪的目光。她微微蹙着眉，不太适应这种过于密集和嘈杂的人类环境，尤其是空气中那股混杂了太多的气味，让她这个习惯了森林清冽气息的精灵感到有些窒息。
路德维希走在她身侧偏前半步的位置，他此刻已幻化成一位气质温文尔雅、略带学者风范的银发中年男子，金眸也变成了不引人注意的深褐色。他看似随意地行走，却总能恰到好处地用自己的身体隔开那些试图靠近或不怀好意打量西尔维娅的人流，偶尔手臂会极其自然地虚扶一下她的后腰，防止她在转身或避让时被撞到。
“人类就像蚁群，永远这么吵闹拥挤。”西尔维娅压低声音抱怨，紫罗兰色的眼眸带着几分新奇和不解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那些在她看来粗糙不堪的建筑，那些行色匆匆、表情各异的人类，以及路边小贩兜售的、她从未见过的奇怪商品。
“生命力旺盛的表现。”路德维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凡俗景象，“而且，在这种混乱中，往往更容易隐藏秘密，也更容易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他们此行的目的明确——根据那滴枯萎神血残留的能量波动分析，银涛城是【枯萎与凋零之神】信徒活动的一个重要据点。他们需要在这里收集更详细的情报，最好能找到潜入这个邪恶教派核心圈子的途径。
路德维希显然对如何在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中获取信息了如指掌。他没有选择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官方机构，而是带着西尔维娅七拐八绕，进入了港口区一片以混乱和危险著称的黑市——“沉船集市”。这里由废弃的船骸和临时搭建的棚屋构成，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霉味和劣质酒气，往来的人大多眼神警惕，气息彪悍。
他们在一家挂着生锈铁锚招牌、门内飘出刺鼻烟草味的昏暗酒馆停下。酒馆里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喧哗和粗鲁的笑骂声。路德维希径直走到吧台，用几句流利的本地黑话和一枚不起眼的银币，从酒保那里换来了一个指向角落卡座的眼神。
卡座里坐着一个瘦小枯干、如同老鼠般的中年男人，他浑浊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走近的两人，尤其在西尔维娅身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惊艳和贪婪。
“两位面生得很呐，想打听点什么？”信息贩子搓着手，声音嘶哑地问道。
“关于城里最近流传的‘枯萎病’，以及那些在码头区失踪的人。”路德维希坐下，将西尔维娅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内侧，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哦？这可是个烫手的话题。”信息贩子眼珠一转，“城卫队和几个神殿的人最近都在查这个，消息可不便宜。”他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
西尔维娅刚想开口嘲讽，却被路德维希一个安抚的眼神制止了。他没有讨价还价，而是从怀中优雅地取出一个小巧却分量十足的钱袋，随手丢在桌上，金币碰撞发出清脆诱人的声响。“这些，足够买你接下来半小时的‘诚实’和‘记忆力’了。”他淡淡地说道，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信息贩子看着那袋金币，眼睛都直了，脸上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他飞快地将钱袋揣进怀里，态度立刻变得恭敬了许多：“您问，您问！小的知无不言！”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信息贩子吐露了不少真假混杂的消息。枯萎病确实在贫民区蔓延，但并非普通疾病，感染者会迅速衰弱，皮肤干瘪如同枯木，最终在极度痛苦中死去，尸体还会散发出污染性极强的能量。失踪案也确有其事，大多发生在夜晚的码头偏僻区域，失踪者多是流浪汉或落单的水手，城卫队调查许久却毫无头绪，只找到一些残留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灰烬。他还提到，似乎有一个神秘的教派在暗中活动，宣扬某种关于“凋零与新生”的教义，吸引那些绝望和走投无路的底层民众。
“他们有个秘密据点，据说就在鱼骨巷那一带，但具体在哪儿，没人说得清，进去的人……很少有再出来的。”信息贩子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路德维希耐心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精准的问题，引导着对方透露更多细节。西尔维娅则在一旁观察，她能感觉到这个信息贩子的话语中掺杂了许多水分和猜测，但核心信息似乎不假。她对人类这种为了金钱可以出卖一切的特性感到有些厌恶，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方式确实高效。
“鱼骨巷……”路德维希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将一枚刻有特殊花纹的银币放在桌上，“如果还有更确切的消息，你知道去哪里找我们。”说完，他起身，带着西尔维娅离开了这家污浊的酒馆。
走出沉船集市，重新回到相对“干净”的街道上，西尔维娅才长长舒了口气。“人类真是……复杂又麻烦。”她评价道，语气带着几分嫌弃。
“但也很顽强，不是吗？”路德维希侧头看她，伪装的褐瞳中带着一丝笑意，“能在诸神都开始陨落的时代，依旧维持着这样的城市运转，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就在他们准备前往鱼骨巷一探究竟时，前方街道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队盔甲鲜亮、装备精良的城卫兵正迅速封锁了某个区域，驱散着围观的人群。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人类军官，他身材挺拔，面容锐利，眼神中透着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坚定与锐气，正沉声指挥着手下行动。
“让开！这里发现邪教徒踪迹，所有人立刻离开！”军官的声音洪亮而果断。
路德维希的目光落在那位年轻军官身上，微微一顿。西尔维娅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好奇地踮起脚尖张望。
“看起来，我们不是唯一对那些‘垃圾’感兴趣的人。”路德维希低声道。
正当他们准备悄然离开，避免与官方势力接触时，那位年轻军官的目光却锐利地扫了过来，最终定格在了他们两人身上。或许是路德维希那与环境不符的从容气质，或许是西尔维娅过于显眼的精灵特征，引起了他的注意。
军官示意手下继续行动，自己则快步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气息沉稳的护卫。他停在两人面前，目光审慎地在他们身上逡巡，带着职业军人特有的警惕。
“两位是什么人？为何在此逗留？”军官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路过的旅人罢了，被骚动吸引了注意力。”路德维希微笑着回应，语气温和，滴水不漏。
“旅人？”军官的目光在路德维希那双看似普通的褐色眼眸中停留了片刻，又转向西尔维娅，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一位博学的先生，和一位……非常特别的精灵女士。银涛城最近可不太平，尤其对于你们这样引人注目的组合来说。”
西尔维娅不喜欢对方那种审视的目光，刚要开口反驳，却被路德维希轻轻按住了手腕。
“我们只是对历史和……某些正在发生的‘变化’比较感兴趣。”路德维希的笑容不变，但话语中却带着一丝微妙的暗示，“看来阁下也正为此事烦恼。”
年轻军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似乎听懂了路德维希的言外之意。“我叫瓦伦丁，是负责调查城内异常事件的特别指挥官。”他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语气变得严肃，“两位似乎知道些什么？”
“知道的不多，但或许……我们对某些‘腐烂’的东西，有着共同的厌恶。”路德维希的目光扫过被卫兵封锁的区域，那里隐隐传来能量碰撞的声响和压抑的惨叫，“比如，那些试图在黑暗中散播瘟疫和绝望的蛀虫。”
瓦伦丁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快速评估着眼前这对话语模糊却又明显不凡的男女。他对神权早已没有多少敬畏，更关心的是人类在这场席卷世界的灾难中如何自保，甚至抓住机遇。眼前这两人身上散发出的神秘气息和对邪教的明确敌意，让他产生了一丝兴趣。
“看来我们确实可以谈谈。”瓦伦丁最终说道，他侧身让开通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两位不介意，可否移步到我的临时指挥所？或许，我们可以交换一些彼此都感兴趣的情报。”
路德维希看向西尔维娅，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西尔维娅撇撇嘴，虽然不喜欢和官方打交道，但这个叫瓦伦丁的军官看起来比那些脑满肠肥的神殿牧师顺眼多了，而且直接与负责人接触，总比在黑市里大海捞针要强。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荣幸之至，瓦伦丁指挥官。”路德维希微笑着应允。
在瓦伦丁的引领下，他们穿过几条戒备森严的街道，来到了一处被临时征用作为指挥所的旧仓库。仓库内部已经被清理干净，摆放着地图、文件和一些简易的通讯设备，气氛肃穆而高效。
瓦伦丁屏退了左右，亲自为两人倒了杯清水。“请坐。”他指了指简陋的木椅，“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何会对枯萎教派如此关注？”
路德维希没有直接回答身份问题，而是反问道：“指挥官阁下似乎对神明的力量并不完全信任？”
瓦伦丁眼中精光一闪，坦然承认：“信任？诸神黄昏早已开始，旧神陨落，新神……哼，大多是些趁火打劫的邪祟。与其依靠那些自身难保的神明，我更相信人类自己的力量和智慧。”他看着路德维希，“阁下似乎对‘诸神黄昏’了解颇深？”
“略有涉猎。”路德维希轻描淡写地带过，“至于枯萎教派……我们与那位‘神’有些私人恩怨需要解决。而且，任由这种散播死亡与绝望的力量蔓延，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不是吗？”
西尔维娅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打量着这个年轻的人类将领。她能感觉到瓦伦丁身上那股锐意进取的决心和对人类未来的责任感，这让她对人类这个种族产生了一丝改观。
“私人恩怨？”瓦伦丁若有所思，““私人恩怨？”瓦伦丁若有所思，“看来这位‘神’得罪的人还真不少。”他锐利的目光在路德维希和西尔维娅之间扫过，“能让像阁下这样的人物都亲自追查，想必不是小事。枯萎教派在银涛城的渗透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他们在贫民区散播绝望，吸纳信徒，手段极其隐蔽且残忍。我们几次试图清剿他们的据点，都损失惨重，对方似乎有某种力量能够克制常规的神术和卫队的攻击。”
路德维希微微颔首，并不意外：“枯萎之力侵蚀生命本源，寻常神术若非位阶极高或属性恰好克制，效果确实有限。而且，他们往往利用无辜者作为掩护和祭品，让人投鼠忌器。”他看向桌上的地图，指尖轻轻点在标示着鱼骨巷的区域，“我们得到一些消息，指向那里。”
瓦伦丁的脸色凝重了几分：“鱼骨巷……那地方是银涛城最混乱的毒瘤，几乎是法外之地。我们也怀疑那里是他们的核心巢穴，但地形复杂，暗道密布，强行攻入风险极大，而且极易引起大规模恐慌。”他看向路德维希，带着一丝探寻，“两位既然有备而来，想必有自己的计划？”
“计划谈不上，只是想去确认一些事情，顺便……拔掉几颗毒牙。”路德维希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西尔维娅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声音带着精灵特有的清冷：“你们人类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直接找到源头，一把火烧干净不就好了？”
瓦伦丁被她这直白甚至有些“暴力”的言论惊得一愣，随即苦笑：“这位女士……说得倒是轻松。若真有那么容易，银涛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焦头烂额了。”
路德维希伸手，极其自然地揽过西尔维娅的肩膀，动作带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对瓦伦丁解释道：“我的同伴习惯了更直接的解决方式。不过，她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有时候，精准的外科手术，比大规模清剿更有效。”他顿了顿，看向瓦伦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或许，我们可以提供一些……技术支持，帮助你们定位那个‘源头’，至于后续如何处理，就看指挥官阁下的决断了。”
瓦伦丁心中一动。眼前这两人神秘莫测，实力显然远超常人，尤其是这位银发学者，谈吐间流露出的自信和对神力的了解，绝非普通人。如果他们真能提供帮助……
“我需要知道你们的目的，以及……我该如何信任你们？”瓦伦丁沉声问道，这是合作的基础。
“目的刚才已经说过了，解决私人恩怨，顺便清理垃圾。”路德维希坦然道，“至于信任……指挥官阁下，在这个时代，完全的信任是一种奢侈品。我们能提供的是共同的敌人，以及一个可能解决眼前麻烦的机会。你可以选择袖手旁观，看着枯萎教派继续蚕食你的城市，或者……冒一点风险，与两个‘来历不明’的旅人合作一次。”他递给瓦伦丁一枚小巧的、刻有复杂银色纹路的金属徽记，“这是我们的联络方式。如果阁下决定需要我们的‘技术支持’，或者有关于鱼骨巷更详细的情报，可以通过它联系我们。当然，它也是双向的，如果我们有什么发现，或许也会‘不小心’让阁下知道。”
瓦伦丁接过那枚冰凉的徽记，入手沉重，上面的纹路复杂而古老，蕴含着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的能量波动。他知道，这绝非凡物。他看着路德维希那双深邃的眼眸，又看了看旁边那位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桀骜的精灵少女。
最终，他点了点头：“好。我接受这次‘风险投资’。关于鱼骨巷，我这里有一份我们之前侦查绘制的、不完整的地图，或许对你们有些用处。”他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份羊皮纸卷轴，递了过去，“另外，今晚午夜后，卫队会对鱼骨巷外围进行一次佯攻，制造混乱，希望能为你们的潜入提供一些掩护。”
“多谢。”路德维希接过地图，并未立刻查看，“那么，我们就告辞了。希望下次联系时，能带来一些好消息。”
他站起身，再次自然地将手搭在西尔维娅肩上，带着她向外走去。西尔维娅回头看了瓦伦丁一眼，对他那句“风险投资”的说法似乎有些认同，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
两人离开指挥所，重新融入银涛城熙攘的人流。
“那个瓦伦丁，看起来倒不像那些蠢笨的人类官员。”西尔维娅评价道。
“能在这种时代崭露头角，并且敢于质疑神权的人，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路德维希轻声道，“他会是一个有用的棋子，或许……未来还能成为真正的盟友。”他低头，看着西尔维娅白皙的颈项，那里空空如也，让他微微皱了下眉，随即又松开，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不过，我的精灵小姐，下次在陌生人面前，还是少说点‘烧光杀光’的话比较好，会吓到小朋友的。”
西尔维娅不满地哼了一声，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却没真的走远，反而不自觉地又向他靠近了半步。“我只是实话实说。对付那种恶心的东西，就该彻底净化。”她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鱼骨巷……听起来就很脏，我们真的要去那种地方？”
“为了找到枯萎之神的线索，这是目前最直接的途径。”路德维希看着前方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城市轮廓，眼中闪过一丝冷冽，“而且，我有一种预感，那里藏着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