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长死了。

死在了舔了一辈子的苏清瑶手中。

视线渐渐模糊,苏清瑶那张清丽温婉的脸,在他眼中扭曲变形,透着一股陌生的怨毒和快意。

原来,那些温柔,那些关怀,都是假的。

他这一生所追逐的一切,就像个笑话。

身体,似乎变轻了。

他低头,看见自己倒在血泊中的尸身,看见苏清瑶嫌恶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转身离去,步履轻快。

原来,人死之后,是这样子的。

魂魄么...

这世间,当真有鬼魂一说?

他尝试着动了动,果然,如风一般穿过了廊柱。

他飘荡着,不知要去向何方,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被背叛的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强烈的悸动将他牵引,朝着某个方向疾速而去。

是苏清瑶所处宗门的方向。

还未靠近山门,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他看见了。

山门倾颓,血流成河。

无数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倒在地上,死状凄惨。

而那片血色之中,立着一道绝世的白影。

师尊,凌霜。

她依旧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只是那平日里清冷如雪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猩红,杀意凛然。

手中长剑滴着血,剑气纵横,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那些人,似乎是苏清瑶的族人。

“凌霜,你疯了!”

“你竟敢为了一个废物徒弟,屠戮我青山派弟子!”

凌霜置若罔闻,剑势愈发狠绝。

直到最后一人倒下,天地间只剩下风声和她沉重的呼吸声。

她缓缓走到他的尸身旁,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失了血色的脸颊。

“白长...你为什么不乖乖听话呢?”

“外面的世界,很乱,很不安全。”

“只有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为什么...一直想着离开我呢?”

季白长飘在半空,魂魄轻颤。

可笑。

何其可笑。

那个他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苏清瑶,给了他致命一击,弃他如敝履。

而这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师尊,却为他屠尽仇敌,守着他的尸身,流露出这样深切的痛楚?

不,那不仅仅是痛楚。

季白长看着凌霜眼底深处,那抹除了杀意和悲伤之外,更为浓烈的东西。

是占有。

是那种近乎偏执的,不容许任何人染指的守护。

他想起过往的种种。

她禁止他私自下山。

她打断他与苏清瑶的每一次靠近。

她逼着他闭关修行,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季白长看着凌霜,看着她孤零零地守着他的尸体,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躯壳重新捂热。

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像是无声的嘲弄。

他这一生,错得离谱。

真正爱着自己的人,他弃若敝屣。

虚情假意的毒蛇,他奉为圭臬。

难怪苏清瑶杀他时,眼中满是快意。

大概是在嘲笑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魂魄之躯感受不到疼痛,却能感受到比肉体死亡更深刻的悔恨。

他看着凌霜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尸身横抱起来。

季白长跟着她,魂魄飘荡,漫无目的。

他看着她抱着他的尸体,一步一步,回到自己的宗门之内。

她的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萧索。

他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死后,魂魄会被牵引至此。

或许,冥冥之中,是想让他看清这一切。

看清他错过了什么,辜负了什么。

只是,一切都晚了。

他死了。

她抱着他,回到自己的洞府。

那里,早已备好了一口巨大的玄冰玉棺。

她将他放入棺中,仔仔细细整理好他的衣衫,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

然后,她躺了进去,躺在他的身边。

白衣胜雪,墨发披散。

她侧过身,凝望着他。

“哪怕你死了...你也是我的......”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寒芒,点向自己的心口。

“不要!!!”季白长想要呼喊,可灵魂状态的他又怎么能发出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尊,死在自己尸体的身旁。

“白长...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唇边,似乎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玄冰玉棺缓缓合拢,冰封了所有。

......

“白长兄,你爹死了!”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是哪里?

“白长兄,白长兄?”

他抬起头,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声音来处。

床榻边站着一个锦衣青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依稀熟悉,此刻正一脸焦灼地看着自己,眉头紧锁。

青年腰间悬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随着他不安的踱步微微晃动。

“李...李玄?”季白长不确定地开口道。

李玄见他醒来,脸上焦急更甚,又重复了一遍:“白长兄,你爹他...”

季白长瞳孔骤然一缩。

不是因为这句噩耗。

而是因为眼前的李玄。

太年轻了。

对方身为亲王府的世子。

如今却是稚气未脱,眉宇间尚无后来那份沙场历练出的沉稳与煞气。

分明是他尚未及冠时的模样。

还有这卧房,桌椅陈设,窗外探进来的那截老梅树的枯枝......

一切都与记忆深处某个遥远的片段重合。

我这是...重生了???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急促间牵扯到了不知名的伤口,闷哼了一声,却浑然不顾。

指节分明,皮肤光洁。

这不是他死前的那具伤痕累累、灵力枯竭的身躯。

这是少年时的自己。

他真的回来了?

李玄见他反应剧烈,面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吓人,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以为他骤闻噩耗,伤心过度以致失常。

回想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似乎太过直白,失了分寸。

该死。

他定了定神,脸上挤出一丝自以为是的郑重与得体。

清了清嗓子,拱手作揖,一字一顿,试图挽回些颜面,也让这噩耗听起来不那么刺耳:

“咳...白长兄,方才是我失言唐突了。”

“白长兄,汝父逝矣。”

“府中方才得了准信,令尊镇北将军季啸,于昨日戍时,于北境……”

“……殉国了。陛下已下旨追封,还请节哀。”

不是幻觉。

不是死后的残梦。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

季白长此刻心中已有八九分确定,自己的确是重生了。

他看着李玄,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感受着胸腔里那颗重新跳动的心脏。

活着。

他还活着。

那么师尊......

......

道德宗。

某处洞府。

石壁光洁如镜,映出女子一身素白长袍,纤尘不染。

凌霜静坐于寒玉床上,眉头微皱。

这里的一切,熟悉得仿佛昨日。

可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怎么会回来?

洞府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禁制之前。

“凌师妹可在?”

是掌门师兄。

凌霜眼睫微动,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师兄请进。”

洞府禁制无声散开。

身着玄色道袍,面容清癯的中年道人缓步而入,目光落在凌霜身上,似有探寻,终究化为一声轻叹:“看来,闭关静修,于你心境颇有助益。”

凌霜不置可否。

“师兄有事?”

掌门也不绕弯,直接言明来意:“再过三月,便是百年一度的开山门之日。山下大夏国那边,今年事宜繁杂,几位长老分身乏术。”

“不知师妹,可愿替宗门走这一趟?”

大夏国......

凌霜执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她抬眸,迎上掌门温和询问的目光,眸底深处似有寒冰凝结,却又迅速被更深的漠然覆盖。

“可。”

一个字,清清冷冷,听不出情绪。

掌门似乎早已料到她的答案,或者说,早已习惯了她的性子。

他微微颔首:“如此,便有劳师妹了。具体章程,稍后会着弟子送来。”

言毕,不再多留,转身离去。

洞府内,重归寂静。

只有那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微微晃漾着,映出女子冰雪般的容颜,与眼底那一抹无人能懂的晦涩。

大夏。

她终究,还是要再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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