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水声,在两人离开街道真的来到镇子中的河道边上时,动静就小了许多。

日头已然偏西,涨起的潮水,倒灌入镇中河流主道,溢水河那混黄不清的浊水,与镇子内澄澈的清水交汇,没有混作一团,反倒是彼此分明,显得二者格格不入。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清凉,闫玉竹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既然没有身处险境,那她就没有慌张的理由。

只是当前处境,于她而言,并不比险境要好上多少。

这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古怪境地。

牵住她手腕的女子,现在正在忙碌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位女子,会在出差办公时,还能随身带着如此多精细的梳洗用具,并且为她做如此小心的清洗打理。

这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第一回见这种事情,不好受吧?”

易钰并没有看她,她们就在河边的浣衣池旁,面对着面站着。而易钰在自顾自说着话,似乎不需要闫玉竹回音,低着头专心为这个乱出拳的小姑娘清洗手上的脏污。

就像是,想要用自己的声音和这样的主动交流,来缓解方才那幕场景带给闫玉竹的冲击。

动作很轻柔,一遍遍的冲洗,去除闫玉竹手上沾染难以轻易摆脱的血污,易钰甚是专注且小心,而她的温柔与关切,就以这细致且利索的擦洗,传递给处于迷茫的闫玉竹。

被这样带到河边,施以这种关怀的相府大小姐,并不知道自己在干嘛,该干嘛,该想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将自己迷离的视线落在何处。

是该去看向即将到来的黄昏,还是去看那泾渭分明的河流,还是…

去看眼前这位低头,专注为她洗手的,被她撒泼折腾过的女子的姣好容颜?

嗯…挺好看的。

她明明没有娇弱到需要被人伺候着洗手的地步,可她却无法抽回手,并采用她心底想要维持的强硬态度去拒绝这位女子对她施加的“假惺惺”的关切,“身不由己”的感受,带给了她无措感。

这份无措转而,便让她做出了自己都没料到的决定——

静观其变。

她想要用沉默应对此刻的易钰,并努力来为自己的表现,寻找一个解释。

而正好,易钰一直在碎碎念,说着让她深感心情复杂的话。

“你身子弱,需要静心养气,否则会坏了根本。因此莫要过于慌乱,切莫情绪大起大落,我知道你是个心思敏锐的好孩子,这儿一切都不真实,想来你也多少看出来了。

说来我也该庆幸,还好没有谁教授你处理那些东西的手段,不然,要是让那家伙真受伤,怕是得惹出麻烦来。

不过啊,就算发生那般事情,也无需多虑,万事都有我担着。

……”

都是关切之语,完全没有分毫责怪她鲁莽的意思,充满了长辈的沉稳与和蔼。似乎温柔就是易钰的标签,是她的底色,让这个女人无论面对何事,都能用淡定的温柔来应对。

明明看上去,她们年纪相差不大…

闫玉竹这样暗暗想着,看着自己久病致使白的发青的手被细致地打理着,不知怎得,他能感受到易钰看自己手的目光中夹带了些许怜惜的色彩。

这是为何?

是心疼她这双修长的手染污,还是觉得她这样孱弱的姑娘很可怜?

闫玉竹有些想要得到易钰的回答,但话到嘴边,她又止住,因为她发现,易钰给自己这只手的清洗服务,让她别样的放松且安心。

就像是,被一只自己思念之人的温暖的大手握着一般,带给她无法拒绝的滋味。

她就这么看着易钰为她的手洗去血污,一遍又一遍,连指缝都没有放过。香皂打出泡泡,烂肉的臭味都被一并祛除,最后像是对待某种艺术品那般,以手帕细细擦干。

闫玉竹不由产生疑问,这样危险的地方如此讲究,算不算是一种过于散漫的态度了呢?

但她仍没有开口。

眼前这位说是为了她的原谅什么都愿意做的女子,这会儿已经抬起头,留给她的不再是只能看见一角的温柔容颜,而是面对面的平和目光。

“这样便好了,下回切莫冲动,发现什么问题,和我说,让我来动手。”

似乎照顾她是理所当然一般,成年人的稳重与可靠无意间便流露而出。易钰的一举一动,是那般自然、贴心且熟练,就连笑容,都带着宽容和关切。

闫玉竹很是不解。

她越发不明白,自己明明她对她的态度恶劣,可易钰回馈她的态度却是这般。

这是为什么?

以德报怨?

她可不会真觉得这是师徒关系被她揭露出来后易钰面对她的心虚,那种事心虚的只会是卫因而不是眼前这个女人才对。

除非,她做了亏心事,但这种只能算是臆想,毫无根据。

可她却把舅舅死因实实在在地归结到了易钰身上啊,明明她都对她做了这么蛮横无理的事情,这家伙却还要这样对她温柔吗…

不,易钰似乎是完全不在乎她做出多么过分的事,就像要承受她的怒火一般选择笑着包容她的胡闹。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可笑的家伙。

【你懂什么,这是大姐姐的成熟!】

苏媚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易钰这种一看就是贤妻良母类型的,可太难得了,这时候不就应该委屈地扑到大姐姐怀里,边哭边不老实地去蹂躏那人间凶器,然后说自己害怕这阴森森的地方,再到床上寻求温暖么。

老狐狸开始对闫玉竹“怒其不争”,至于“哀其不幸”到了哪里?苏媚儿越发觉得闫玉竹许多的不幸是活该,别的不提,美人在前,总去想着某个死人作甚。

“怎么了?”

见闫玉竹愣愣地没有回话,易钰关切地小声问讯。

“谢谢…”

【呦呦呦呦呦!】

苏媚儿已经开始忍不住轻哼了,这有看头啊!

结果,闫玉竹除了这两个字外,挤不出更多的词眼,让她只能干着急。

“嗯?”

细若蚊声的回应在汩汩河流旁有些难以听清,易钰想要闫玉竹声音更大些。苏媚儿的反应,再加上易钰这一表现,最终带来的,便是易钰见到闫玉竹这丫头面上挂着不悦,像是在怄气一般,狠狠剜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似乎是羞恼,又像是鄙夷。不等易钰反应,这妮子就把手帕塞回了她手中,转身迈上台阶,向着听涛阁匆匆走去。

颇有逃离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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