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白天的人贴着人站立不同，空旷的车厢只有他与零星几个乘客，元司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车厢的玻璃映出一张疲惫的脸。
参加完集体活动后，总是会让人心神疲惫。
不论快乐与否，散场之后都只有自己。
透过车窗，凝视着错落而逝的霓虹灯光，斑斓的城市快速地远离他。
也许人们真正感到孤独的时候，并非身处荒无人烟的旷野，而是当自己置身于繁华落尽后的城市角落，别人的喧嚣与自己无关，热闹也有结束。
元司心底的情绪不是悲伤，也不是失落，而是一种更为隐秘的情感，像是熄灭的篝火余烬。
车厢里静得只剩电车的低鸣，车厢里的一个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对方坐得远远的，戴着宽檐帽和墨镜，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烟雾缭绕在她周围。
烟雾从她纤细的双指间袅袅升起，像游魂似的。
深色的宽大风衣遮住了女人的身形，但看那与旁人不同的穿搭，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明星。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在电车里抽烟，这种做法实在是有些引人注目。
但他没有去开口打断的想法。
对方低着头，抽烟的动作冷静且优雅，坐得这么远，也是不想受人打扰。
反正也就几站路而已。
两个陌生人，隔着沉默，像擦肩的流星，谁也没去闯入对方的世界。
电车到站，他起身下车。
回公寓的路上有一家便利店，元司顺路挑选了几盒布丁。
自己今晚没有准备晚餐，他准备就拿这个当做补偿用的礼物。
反正是佐藤教授给他的餐费，元司已经没有了以往的肉疼，谚语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公寓门推开，屋里昏暗一片，教授应该是睡了。
元司轻手轻脚走进客厅，打算收拾可能被弄乱的厨房。
灯一开，强光洒满房间，沙发上传来低哼。
转头一看，佐藤千夏裹着毯子睡在那儿。
她被灯光刺得皱眉，揉着眼角坐起来，头发滑落下遮住领口，“你回来了。”
元司手一抖，装着布丁塑料袋差点滑落。
这句话，以往都是他说给她听，没想到今天会反过来，还真有点不适应。
从秋田到东京，家对于他来说就是个空壳，没人等他回来，也没人管他几点到，这样一句“你回来了”元司很久没听人说过。
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佐藤千夏靠着沙发，懒懒地瞥了他一眼，“等你做饭。”
元司嘴角抽了下，中午他特意回了一趟家做午饭，期间告诉了她晚饭就在冰箱里，自己有事晚点回来，没想到教授自己热一下都不愿意。
明明刚买了微波炉。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工作，元司也不敢抱怨什么，他放下袋子，掏出布丁放在餐桌上，“那教授你等我一下，先拿这个填填肚子。”
“事情都解决了？”
佐藤千夏毫不客气地撕开包装袋，开始吃布丁。
甜腻的味道冲击味蕾，她的眼睛微微眯起。
“差不多。”元司打开冰箱，“教授你不参加校内的活动吗。”
“我有自己的安排，我不喜欢那么嘈杂的环境。”佐藤千夏用小勺子在杯沿滑动，“而且我问的不是这个。”
熟练地套上围裙，元司将冷饭的保鲜膜撕掉。
因为是炒饭，用微波炉热还是没有炒锅重新翻炒一下的好。
他随口回应道：“署名的事情？我已经跟绯村学姐谈好了，栗须编辑她们可以不用担心了。”
“她们自然不用担心，自己工作出现纰漏能有别人买单。”佐藤冷冷地说道，“这件事的结局你能接受我没意见，五月祭结束春季课程会步入正轨，六月份还有一场考核试验。”
“这些我知道，开学前的说明会我有去。”
没一会儿，牛丼饭便端了过来，与外面堂食的牛丼饭略微不同，米饭清亮，酱汁的浓郁香气被遮掩了下来。
晚上吃过于油腻的食物容易反胃，尤其是佐藤教授还睡在沙发上，有着凉的可能。
炖煮好的牛丼牛肉鲜嫩多汁，带有浓郁的酱汁香味，用青椒洋葱炒过，去掉那份可能存在的油腻。
搭配上炒得清香的米饭，和几只炸虾和撒下小葱的清汤，足以犒劳她饿着肚子的等待。
香气扑面而来，佐藤将布丁盒丢开，大快朵颐起来。
“为什么不自己热一下呢，或者点外送也好，饿成这样对身体不好。”元司擦了擦手取下围裙，忍不住问道。
“……厨房弄脏了不好收拾。”佐藤低着头回应道。
元司否认道：“收拾是我的工作，教授你花了钱，照顾好自己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哪有这样无聊的理由就饿肚子的，也不怕得胃病。
佐藤皱着眉头看向他，又默默低下头去。
她不是很喜欢被人约束自己的行为，一向是她站在这个位置上，不过这顿饭很不错，她可以不计较。
饭饱之后人就变暖暖的，看着卖力清理的元司，佐藤没有立马回房，颇有兴致地开口说道：“你那本书我看了，你是真有这感觉，还是装出来的？”
“故事本人都是不存在的，怎么可能有真实的感情在里面。”元司头也不回轻笑道，“我有教授你的照顾，过得很不错了。”
《一个人的好天气》是他从记忆里挖出来的，他会有知寿的感觉吗？
这样的回答实在是有些煞风景，佐藤嫌弃地收回视线。
她没说出口，自己在阅读的时候都被其中那种空荡荡的孤独氛围触动，回想起一个人站在街角的时候。
独居、忙于学术、与人保持距离——这种共鸣让她既熟悉又心理不适。
这样细腻的感情来自一个才开始写书的人，让她真心觉得不可思议。
“你能好好写完让我挺意外的，只是读起来让我感觉不自在。”她忍不住开口道，“你写这些是从哪里来的灵感？”
没等他回答，佐藤教授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这本书想表达什么？是单纯的孤独，还是别的什么？我有些好奇。”
浅白的文字也有打动人心的力量，比起那些词藻堆砌，需要人用心钻研的感情。
这样的作品阅读起来就像是一杯玻璃汽水，轻松，也令人回味。
虽然叙事缺乏层次感，时间处理单一，视角也过于依赖主角内心独白——这些都是托词，它本身只是个通俗易懂的好故事。
联想到自己通过学校了解到的、关于元司的事情，她那一向冷漠的内心不禁有些波动。
以剖析自己进行创作，真的像他嘴里那样轻松吗？
还是说这个清秀的男生身体里是一个纤细柔弱的少女心？啧啧。
元司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佐藤教授编排。
厨房已经被他清理干净，将抹布放好，取出纸巾擦手。
看见佐藤教授表面露出的正经思考模样，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让作者自己做的阅读理解也会是不同的版本。
何况他最初选择这本书的理由，只是想到自己也是住进了陌生的家里，再加上想要一份稿酬，这样浅显直白的原因是可以说出口的吗？
在这个公寓里他有了锚定自己存在的工作，在这里的他没有知寿的那份孤独。
孤独写出来的是假的，活下去的才会是真的。
我们独自面对的是这个世界的一切，感到孤独是很正常的事情。
“非要说表达，只是希望有需要的人会看见，能看见吧，如果能帮上什么忙就好了。”
他无意、也没有对任何人阐述道理的设想。
以他拙劣的水平，只能想起这样简单的故事，说出这个浅显的心思。
元司对着沙发上思考的佐藤教授轻声道，“早点休息，我先回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