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计划的成功执行,为了继续瞒过那些不可知的存在,斯塔西娅还需要在房间内假装昏迷。

简单和斯塔西娅讲述了一下前因后果后,让昙花负责继续软禁无形之子,同时稳固「黑匣子」,琼离开了花园。

临走时,昙花趁斯塔西娅沉思的时候,瞧了琼一眼。

她想问,为什么还要对斯塔西娅隐瞒后续的隐藏计划?

可后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考虑到斯塔西娅还在,并且琼没有解释的意愿,昙花便也没有多嘴。

来到上城粮仓。

琼看着满地的狼藉,感受着空气当中那浓郁的铁锈味,没有说话,给自己施加一层隐匿魔法后,径直穿过那些残兵败将,进入中央。

只消片刻,琼就找到了几块残破的铭牌碎片。

轻轻用衣袖擦去其上的血迹,琼闭目感受了一下上面的魔力残留。

曼陀罗的幻象魔法。

看来绿萝是跟那对姐妹做了什么交易,让曼陀罗帮忙在自己和自己手下的铭牌上动了手脚。

在绿萝牺牲的瞬间,琼能感受到的,不仅仅只有他的铭牌碎裂,还有将近一百个曾经在绿萝麾下做事的精锐小队的人的铭牌碎裂。

琼了解绿萝。他不会在选择自杀式袭击的时候,还带上自己的手下。

所以那些同时碎裂的铭牌,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早就死了,但是被用了某种方法藏匿了起来。

风卷着灰烬扑向天际,在永夜中撕开一道苍白的裂口。

绿萝的死亡完全在琼的计划之外。

正常来说,即便确认花园内部有奸细,琼也只会将他们软禁,不会杀死。

因为无论如何,至少那些奸细曾经也和琼并肩作战过。

无论他们是因为何种原因被要挟或者被诱惑,在最初加入花园时,他们都曾眼中饱含对未来的期许,期盼有一天跟着琼一起,解放下城。

这点是不可以遗忘,也不可以忽略的。

……这也是必要的牺牲吗?

琼自嘲一笑,将铭牌用魔力焊接成勉强能看清人名的形状,收入宝箱之中,开始沿着魔力轨迹寻找其他的那些铭牌。

最终,他来到了一处空地。

蓝金色光芒在眼底划过,琼将魔力覆盖在自己的身体上,穿过了结界。

他静静地注视着孤儿院内,那一片又一片的小土堆,看着那一个又一个歪歪扭扭,却全是某人用刀一笔一划亲手写上去的墓碑,只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走到其中一座坟墓前,琼轻轻扫开了墓碑上的灰尘,指尖抚过其上粗粝的刻痕。

「至亲之墓」

歪斜的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像无数张未阖上的嘴。

琼将视线转移到另一边的几座墓碑。

「至亲之墓」

「至亲之墓」

……

一百四十二座坟。

没有名字,没有生平,只有绿萝用匕首生生凿出的“至亲之墓”。

琼想起几年前,在决定制作铭牌的时候,绿萝曾经跟他说:“老大,我的铭牌不需要刻名字。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老大你要是愿意,在我的墓碑上刻上「至亲之墓」就行。”

当时琼问他,为什么?

绿萝挠着头说,“花园是一个大家庭,我们呢,都是彼此的家人。家人不需要名字。死了的、活着的,只要心里记着,就都是至亲。哈哈……咳,也没啥,主要就是我觉得‘无名英雄’很帅。老大你不觉得吗?”

这个不善言辞又阴鸷的男人,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比谁都幼稚。

可能他是真觉得很帅。

而他,也真的很帅。

孤儿院的残破秋千在风中吱呀作响,恍惚中,琼似乎看到了某位讨厌聒噪小孩,但每次路过村庄都会抽空陪一群小孩疯闹的阴鸷怪蜀黍。

【小孩好啊,小孩好。】

阴鸷的怪蜀黍说,【每次看见小孩脸上太阳一样的笑,我都感觉我们这一仗打的值。老大,我们的后代,总有一天一定会离开这片迷雾,然后在阳光和蓝天下健康幸福地长大。对吧?】

一种让人心酸到近乎流泪的情绪从脑海里蔓延。像深海中被遗忘的沉船,在风浪的不断摧残下,缓缓沉入无尽的黑暗。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老大,记得让孩子们替我看看蓝天。】

琼痛苦万分地抱头蹲下,无声地嘶吼,喉管如火烧般灼痛。

早在建立花园之初,琼就明白,牺牲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他甚至早早地就将自己脱离了出去。琼每一天都会对自己暗示,只要自己把他们全部当成棋子,只要能将敌方元帅吃掉,只要自己作为执棋手永远冷静理性,那一切都只不过是“必要的牺牲”……

但是人,又怎么可能是某个人随意玩弄的棋子呢?

这个世界上,又有谁的牺牲,是“必不可少”的呢?

废墟的泥土味中混入一丝幽香。

琼猛地转头,看见绿萝倚在断墙边抛着酒壶,半边身体透明如雾。“别摆哭丧脸啊老大。”

幻影嗤笑,“不是你教我们的吗?‘牺牲是战争的必需品’。”

幻影随夜风碎成齑粉。

琼想伸手抓住那缕幻影,却只捞到一把潮湿的灰。

记忆如毒蛇噬咬。

十二岁的绿萝蜷缩在下水道,怀中幼妹的鲜血浸透他破烂的衣襟,眼神像濒死的狼:“让我加入花园。我有资格做你的匕首。但我要你承诺,未来会把上城每一块砖都砍出血来。”

而今那双眼睛湮灭在自己甚至没有直视的自爆火光里,连灰烬都带着嘲讽的温度。

冰凉的冷意蔓延脑海。

琼缓缓站起身,指甲刺入掌心。

腰间的旧伤疤在迷雾中蠕动,仿佛无数条蜈蚣顺着脊椎攀爬。

那些他亲手为阵亡者刻下的铭牌,那些他说服自己"必要牺牲"的谎言,此刻化作带倒钩的锁链,将心脏绞出血沫。

“你说得对……家人不需要名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我记得,你们就会在这个世界永生。”

琼的声音,平稳的可怕。

“我会承受你们所有人的祈祷与绝望,引领你们前往比「真实」更加璀璨的消亡。这是我予以的承诺。我一诺千金,从不失约。”

风吹散尾音时,一片铭牌碎片从他指缝滑落,悄无声息地沉入血洼。

水面倒影中,蓝白火焰正在他瞳孔深处失控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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