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脚便不能再骑坐骑，也不能御空飞行，这是规矩。当然，对于修行有成的人来说，这点距离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罢了。
王崖是此次任务的领队，赶着回去汇报消息，所以便直接闪身走了。
姚翀则思念着好久不见的几个俏丽的外门师妹，正准备起身去探望一下她们，却被伏灵一把捉住，说她爹想见见他，今晚要为两人接风洗尘，说着便把百般不愿的姚翀拉走了。
最后，只剩下明钰与赵煜两人。两人相视一眼，赵煜率先移开了视线，道：“明钰姑娘，你要是有急事的话，不用陪我，可以先走。我会自行上山。”
明钰摇摇头，道：“宗门很大，没有我带路，你找不到明府。”
赵煜无言，默默地跟在明钰身后。初次独处，两人都缄默不言。
赵煜心怀忐忑，平时在家时也不是没有与家里的丫鬟交谈过，万万没有如今这般拘谨。看着前面佳人只用一根红绳简单捆扎一圈的墨黑长发，如绸缎一般在白茫茫的天光中泛映着淡淡的光彩，心里只觉万般平静。很多的想法浮现，又破碎。
明甫堂主会不会顾念着两家的私交收留他这个破落户？自己的修炼天赋是不是真的差的无可救药？黑衣人的身份是什么，乾朝的内监又为什么要追杀自己？自己能否报仇雪恨，又或者只能碌碌无为地活下去？
太多太多的疑惑未曾解开，面前的道路漆黑且崎岖，没有一点光彩，一路上泛起的一点少年怀春便在这不合年纪的重重重压中淡去。
而前面的明钰，几次张口想说些什么，打破这沉寂的气氛。可是一想到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正是导致少年悲惨下场的罪魁祸首，而自己则是配合父亲把少年带来此处的帮凶。淡淡的愧疚便涌上心头，噎得她开不了口。
怪不得我，我也只是受人所控而已。我也有要保护的人.... 明钰这般安慰自己。
........
宗门确实很大，光是第一层的祖师塑像广场、上千间蜂巢般的外门弟子住房、分门别类的教习院楼房、弟子们切磋比试的演武场，以及其所延伸处的几十条大道小径、连廊虹桥就足以让人眼花缭乱。接着爬升，到了更高一点的山腰，便是炼器房、炼丹院、律法堂、藏书阁以及供内门弟子居住的几百间楼阁，除此之外还有用于散心放松的精美园林、人造池湖等。再上一层，则是各位宗门长老、堂主等修为有成的老前辈及其家眷的住所。
两人到明府时，花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明钰拿起青铜狮子头嘴里衔着的门环，叩响大门。
一个丫鬟推门出来，见到明钰，连忙问好。
“爹爹在家吗？”明钰见天色渐晚，猜测明甫已经回府，但也不排除有特殊的情况需要他处理，毕竟几千人的宗门总会有些矛盾发生。
“老爷已经回来了，正在灵芝亭垂钓。”丫鬟回道。
明钰点头，看了眼丫鬟，又道：“我不在的时日，三小姐寒疾可有发作？”
“大小姐离去的当晚，三小姐的寒疾便发作了。但此后几天都没有发作。”
明钰点头，带着赵煜往后院走去，步伐明显加快。
与想象中的复杂华丽不同，明府并不算大，一来是明家并没有多少人，二来是明甫并不喜欢奢靡繁琐的设计。两人过了前院，进入一条青石小道，两边有茂林修竹，绿荫如盖。行了几十步，隐约可见一小亭子，亭子从岸上延伸到一个池里。
从晦暗的小道慢慢走到出口，光线愈发明亮。一道挺拔如松的背影出现在赵煜视线里。那人穿着一袭浅灰色的道袍，坐在蒲团上，扎着一个简单的混元髻，简单而朴素。他似乎与整个静谧的环境融为一体，一动不动，浑身透着种宁静自然的气质。
赵煜站直了身体，望向明钰。明钰眼神示意他安静等待，便垂下了眼睑。
等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鱼竿猛地收起，随着哗啦啦的破水声响起，一条肥硕的鲤鱼扑啦啦的被拉了起来，在空气中左右摇摆着鱼身。
“小钰，回来了啊。”他声音和蔼地招呼道，“来让爹爹看看瘦了没。”说罢，转过身来，将鲤鱼重新丢进了池子里。
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儒雅俊隽的中年人，明钰抿唇笑了笑，走到他的跟前。
中年人上下打量一眼，道：“还好，没瘦也没胖。”接着，又打量起落在后面的赵煜，面带好奇道：“这位倒是有些眼熟，不知是？”
赵煜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悲声道：“明伯父，小子是建州赵家庄赵晏的三子赵煜，因家逢大难，受人追杀，无处容身，素闻伯父与家父交情甚笃，故来相投。”
明甫闻言，面色一变，连忙扶起赵煜，肃声道：“赵侄儿，究竟出了何事？”
赵煜终究只是一个没经历过世事的少年，看到仙风道骨的明甫肯为他的事情而着急，心里感激，慢慢将实情全部告知。
听完后，明甫双眼无神地望着池面，久久无言。
良久，方才沉声道：
“你就放心住下吧，只要伯父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从今天起，你就是玄溟派的弟子，是我的弟子。”
“谢伯父救济之恩！”赵煜磕头道。
明甫摆摆手，道：“晏兄淳质不阿、急人所难，从不与人交恶，凶手出于贪欲，竟然将赵府十几条人命通通屠戮，简直毫无人性。你可知，凶手所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赵煜思索一番，摇头道：“赵家最有价值的便是父亲经常擦拭的银月枪，但是凶手并没有带走。”
“既然凶手没有得到他想要的，那么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小煜，你好好想一下赵兄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图谋，比如说功法、法宝之类的，我好设个局，引蛇出洞。”
赵煜沉思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道：“伯父，我真的想不到我们家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没关系，你舟车劳顿，便先下去休息几日。几日后，我让明钰亲自带你修行。”明甫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明钰姑娘。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跳猛地加速，但是面上却丝毫不显变化，只是拱手道：“谢谢伯父。”
一旁的明钰唇角不高兴地微微下压，缩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攥紧，心里腹诽不已：怎么还有自己的事？老家伙还要把自己往里面扯？！
明甫欣慰地点点头，唤来一个丫鬟，把赵煜领去了客房。
待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明甫望着明钰，微微叹了口气，温声道：“做的很好，长得越来越像你娘亲了，如果她知道你这么优秀，想必九泉之下也会欣慰。”
明钰眼角一缩，冷声道：“我已经完成了爹爹要求的任务，爹爹说话要算话。”
“嗯，你是我的女儿，婚姻大事我必定不会专断独行，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不过许惊鸿身份不简单，宗门里的老祖宗们还是希望能够促成这桩姻缘，以改善玄溟派和混元阁的关系。原因你是知道的，二十年前，北上援乾的途中，宗门遭到了红莲魔教的伏击，损失惨重，大量的中青代杰出弟子战死，比起其他宗门已经稍显弱势了。不过为父必定会尽力表达你的想法。”
明钰看着眼前谈笑风生的中年人，只觉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喘不过气来。
“你，当时不是这样说的。”她努力保持冷静道。
“我也是事后才了解到老祖们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明甫摆摆手。
明钰深吸一口气，大步地转身离开。
“赵煜的事情已经与我无关，我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事情。”
“赵煜身上有个功法，只要把它挖出来，便能够逆转宗门的颓势，你也就不再需要为这些小事烦扰。”明甫淡淡道。
明钰停下脚步，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上报宗门。为什么要自己独守这个秘密？”
“掌门他们优柔寡断，总被所谓的正义所阻碍，即使告诉他们，他们也无法采用正常的手段从赵晏那里取得功法。那么就只能由我来扮演这个恶人了。等到爹爹神功大成，他们便会理解爹爹的苦心，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了，珏儿的寒疾也不是问题，会有识时务的人为我献上焱阳草。反之，如果钰儿你不配合爹爹的行动，那么珏儿的寒疾可能就永远也无法治好，你要知道，封凌散可是价值不菲的丹药，即使是爹爹也无法保证能够一直为珏儿提供这种丹药减缓疼痛。”
明钰顿在原地，她的背影被天光照亮，而面容却被林荫遮盖。
“我知道了。”她挺直身子，消失在了小径中。
明甫重新坐下，拿起鱼竿，又恢复了垂钓的状态，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轻声嘀咕道：“真是一点都不乖，还是小时候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