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门前的青石板路早已化作溪流,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枯叶从她鹿皮短靴旁奔涌而过。她足尖轻点,绣着回字纹的鞋底掠过水面,溅起的水珠沾湿了杏色马面裙的裙裾。
天光未明的街角,医馆檐下的铜铃在风雨中叮咚乱响。
从镇妖司回来的现在已经快天亮了,就算是被搅得满城风雨的现在,陆晴雨依旧要经营她父母留下来的那家医馆。
毕竟,她除了作为镇妖司的医师之外,这间医馆还要帮临安市内民间除妖人疗伤,也正是那僵尸搞得满城风雨,可能会有很多伤者,她不能有一刻松懈。
陆晴雨咬住装满鲜肉包的牛皮纸袋,脖颈夹着雨伞的伞骨伸手在挎包里翻找钥匙。
“诶?”陆晴雨忽然愣住了,她眯眼望向门廊阴影——那里蜷缩着的人影正随着雨势微微抽搐。
"啪嗒"。
牛皮纸袋从唇间滑落,跌入污水的包子浮起油花。
陆晴雨扑到门阶前,湿透的长发黏在少年惨白的脸颊上。他破碎的衣料下露出惨白的皮肤,数十道横七竖八的伤口正随呼吸起伏渗出血丝,被雨水冲刷成淡红色的溪流,在青石板上晕开涟漪。最深的裂痕从锁骨斜贯至腰腹,翻卷的皮肉间隐约可见森白骨茬。
是遇袭者吗?
"醒醒!"陆晴雨的呼喊被雷声吞没。
可是少年紧闭着双眼颤抖,好似陷入了无尽梦魇之中。
陆晴雨顾不上散落一地的包子,她拽住少年冰凉的腕骨就往门内拖曳,少年体温极低,触摸上去像是在触摸一块寒铁。
医馆门轴发出艰涩的吱呀声,混着血腥气的沉水香从少年袖口散出。
“这是……”
借着医馆内亮起的灯光,陆晴雨忽然发现他伤口处凝结着诡异的黑紫色晶体,像是某种物质被灼烧后凝结而成。
……
少年瞳孔中倒映的寒光尚未消散,那柄贯穿同伴心脏的利刃仿佛仍悬在眼前。血珠顺着刀尖滴落的画面在视网膜上灼烧,年轻夫妇最后的悲鸣混杂着婴孩啼哭,化作耳鸣在颅腔内轰鸣。
他目眦欲裂恨不得将这个模糊人影生吞活剥!
“叛徒!”
嘶吼震得喉管生疼,少年猛然睁眼。
陈旧的松木房梁映入眼帘,蛛网在晨光中泛着银丝。左腕传来冰凉的刺痒感,输液管内的淡黄色药液正随脉搏轻微颤动,吊瓶玻璃折射出的光斑在天花板上织成破碎的网。
胸腔中传来久违的跃动声,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似乎在今天明媚的阳光中重新获得了生机。
他忽然觉得很口渴,摸索着抓向床头柜,指尖触到印着卡通兔的粉色纸杯。他粗暴的掀开杯盖,残留的珍珠奶茶泼溅在手背,黏腻的甜香混着奶精气息涌入鼻腔。
冰凉的液体流入喉咙。
好甜……就像小时候……
他近乎贪婪的吞咽动作扯动肋间伤口,褐色药渍在绷带下洇开血花。
“诶?你醒了?!”温婉的声音忽然钻进他的耳蜗。
晨光勾勒出门边纤瘦轮廓,陆晴雨怀里的医药箱撞出叮当脆响。她快步上前按住少年青筋暴起的手背,消毒棉签沾着碘伏抹过针孔周围“别动!"你断了三根肋骨,脏器还有渗血——"
“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少年突然僵住,原本狰狞的表情转瞬间柔软了下来。
少女发梢的茉莉香波气息萦绕鼻端,温热掌心压着他冰凉的皮肤,这般触感让他想起那位母亲般的女人抚过他眉心的手。
粉色杯沿残留的唇印泛着珊瑚色,珍珠奶茶的余温透过纸杯渗入掌心。
这种甜腻的味道,好怀念……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笛声,混着早市豆浆铺的吆喝。
他忽然攥紧纸杯再猛灌一口,喉间洒落的奶茶泼在病历单上晕开墨迹。
“诶,那是我昨晚没喝完的……”少女手足无措的看着少年野蛮的吞咽动作“算了,你喝慢点……”
“咳咳……”
果不其然少年被呛到了。
“真是,又没人跟你抢……”陆晴雨叹息着抽走湿透的纸张,拍着少年的后背帮他顺气“跟个狼崽子似的,想喝我再去给你买不就行了……”
她总是这样温柔的对待所有人。
“你还算机灵,知道受伤了往医馆跑的。”陆晴雨絮絮叨叨的从医药箱里取出绷带和药瓶,转身时马尾扫过少年鼻尖。
“比我认识的一大一小俩笨蛋省心多了……”她轻声嘀咕,绷带绕过少年精瘦的腰腹时,指腹触到他后腰诡异的刺青——那半截符咒纹路正泛着青黑。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封……亦……”他艰难吐出音节,喉结滚动时牵扯颈侧结痂的剑痕。许久未用的声带像是生了锈,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封亦?”少女的尾音带着迟疑,医用托盘里的器械随着她指尖颤动相撞,发出清越的叮当声。“没听过这个名字,你是最近才来临安的吧?”
“最近注意不要剧烈运动,伤口会裂开的。”
“那个……叫什么?”少年忽然指向床头,粉色纸杯印着奶茶店的logo,杯壁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卡通兔耳朵滑落,在病历本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珍珠奶茶啊?”陆晴雨正用镊子夹起浸透药液的纱布,闻言手抖了抖,晨光在她白大褂袖口跳跃。
奇怪,这个年代了怎么还会有人没有喝过奶茶的?
不过旋即她便想明白了,除妖人这个行当,尤其是民间除妖人,很多都是那种师门传承的,虽然她不是除妖人也不太懂里面的东西,但是听说那些很古老的师门传承里,那些弟子有可能十几二十年不下山,没有喝过奶茶倒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陆晴雨用酒精棉按住他拔针的手背,血珠瞬间在棉絮上绽开朱红的花:"你们山里修道的也该与时俱进......"
话音未落,少年已赤足踩上冰凉的地砖,晨风掀起窗帘,将他破碎的衣角染成半透明。
“谢谢……”
“你要去做什么?!最近临安不太平,你还一身的伤……”
医药箱"砰"地合拢,少女追到门廊时,封亦的背影正被朝阳拉得细长。他后腰处隐约露出半截青黑色刺青,扭曲的符文像是某种古老的镇魂咒。
“你的……茶,我……会还给你……”
街角早餐铺蒸腾的热气中,少年沙哑的嗓音随风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