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苓看过面相与舌根，又诊完脉象，眉头微蹙，面色复杂。下了医嘱，他便闭口不言了。

他身边的男人低声问老太的寿数，他是老太的儿子。元苓垂眸，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匆匆写下药方，交予男人。

随后又嘱咐了一些用药的事项，良久后，元苓才向男人答道：“数月……又或这几日，我说不准。”

元苓瞥见男人的女儿怯生生地扯着衣角，望着自己。彼时他也是这般怕生人，躲在师父身后，喉间不禁微哽。

师父说过，既然行医道，就莫要动情……也说，总会见惯。

师父说老太的病，是人老了，人老了便会坏，坏了也很难再好。

比起元苓，师父医术当真了得。那时他把脉给药，须臾间便能让老太面色红润，甚至下地行走。可惜师父没传给他这门手艺，便撒手人寰。

而那药，不过是寻常的药草炮制后制成的药丸。元苓也做过几次，不过少了一分灵性。师父的手段，就像是仙法一般……

元苓摇摇头，撇开脑中的胡思乱想，随即站起身，又从口袋中取出几颗饴糖，放在小女孩的手中。

“谢谢元大夫。”小女孩的声音很小，她回以元苓一个微笑。

“不用。”元苓温柔一笑。

男人取出诊金，递给元苓，随后送着他到了大门，问道：“劳您了，需要送您回镇上吗。”

“不必了，我还要去山里一趟。”同几人道了别，元苓便离开了这家人。

男人送他出门时，正是傍晚时分。趁着还有太阳，他要去近些的山上，采些药草，回镇上时还能去药房换些铜钱。

倒不是他很贪财，师父过世时也给他留下不少银两。只是元苓想在镇上办所学堂，专教医术。毕竟这小地方的大夫只有寥寥数人，实在不够。

“人老了……终有一日，我也会老……。”元苓喃喃道。

人无长生，况且人生无常，谁又知明日会如何……长生二字或许只会在所谓仙人的嘴里吐出来吧。

师父时常说起他年轻时求仙问道的日子，可是当元苓问起他是否求得仙的时候，却又笑而不语。

千百年的寿命……比起尘世间的王朝，还要久得多了。

把一路所想置之脑后，元苓苦笑着，缓缓走入山林。

林中的路并不好走，他仰头看着繁茂的枝叶，之间洒下的微弱光亮很难辨别前路。走走停停采着药时，随着风突兀地飘来了一阵铁腥味,这股味道在土腥味与草木汁液清新气味十分明显……像血。

看来是有人在附近受了外伤，莫非是被走兽伤了？

若是真的有人受伤，他不能不管。

元苓没信心敌过野兽，但是回头叫人前来救援还是能做到的。虽说这样做的话，那人大概率还是会死，可救死人也是救人，他也只能尽力而行。

循着气味缓步向前，周围环境算是开阔。

一颗榕树后的一抹白色落入了元苓眼中，他借着灌木隐蔽身形缓步接近。

一眼看去，树边是一个男人，一袭白衣，尘土染面，仍能看出其样貌气宇非凡。那一身衣物也不似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而身前的衣服被撕裂，上面遍布几道的狰狞的伤痕，血肉绽裂。

元苓定神一瞧，不见有其他动物或是人存在，只有男人一人在此。见四周安全，匆匆从布包中翻出金创药，快走几步上前，跪坐在男人面前便要为他处理伤口。

“是怎么伤到的，哪里痛？”

往白衣男人的伤口上撒了些药粉，元苓取出几块布条，欲要堵住他还在流血的伤口。随后他皱着眉头道：“我是这里不远镇子的大夫，名叫元苓……别乱动，我给你止血。”

白衣男人讶异地看着元苓，几息后，回过神的他挡下了元苓的动作。

“你不过一介凡人……这些药粉在我身上起不了作用。”他抓住元苓在身上抹药的手，径直站了起来，“此事与你无关，离去便是。”

“你伤的这么重，不处理伤势，肯定是要丢命的。”元苓见他直接站了起来，着急地说着，一边想要挣脱白衣男人的手，却难以动弹半分。

这人，怎么受了重伤还这么大气力……

愣神间，元苓便被推开，力道之大甚至让他险些摔在地上。

“此地当真是贫瘠，连灵气都如此稀薄。”白衣男人沾着血污的手一翻，一个圆瓶落在手中。

没想到他堂堂一个化婴期修士会被一个凡人担心，说出去怕是要被笑话。取出丹药服下，不多时，伤口处便生出了新肉。

这丹药，好像和师父做的很像。元苓看着他手中的丹药，心中震惊无比。

“这鬼东西，还在不断吸我的灵力……”白衣男人咋舌一声，没有理会元苓，像是在捂着衣袍中的某物自言自语。

没等元苓问这瓶丹药是何物，林中忽然又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叫喊。

“陆白九小儿，交出我族圣女！” 来者头顶上有两只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兽耳，像是狼或是狐狸一般的耳朵。

陆白九凌厉的眉宇骤然紧皱在一起，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柄长枪。

“老狐狸，这可是死物，怎么能是纯狐氏的圣女。”陆白九隔空对望，面容不怒自威。

妖人出现后，莫名的威压令元苓背后被冷汗浸湿。他曾经听过师父说过，世上是有妖的，而妖大多都是吃人的……

“小子，帮我拿着这东西先。”陆白九从怀中取出一颗珠子，朝元苓手中一丢，随之还有一道护体灵力。

“你竟然把我族圣女交予一个凡人。”妖人见陆白九将珠子交给元苓，脸色猛然一变，狠厉地盯向元苓。

“这是？”元苓慌忙接住珠子，生怕掉在了地上惹怒对方。珠子通体洁白，其中有一道透明的狐狸虚影，从没见过仙家手段的元苓大感神妙。

“胎儿。”

“胎儿！？”元苓险些把珠子掉在地上，忽然就感觉手上这东西太过烫手。

没了吞灵力的东西，陆白九顿时感觉轻松不少。这东西不能收进储物戒指当中，只能一直放在怀中任由它吸取灵力。

“记得你叫……纯狐明山来着。”陆白九单手背后，手中长枪直指纯狐明山，游刃有余地看着他。

纯狐明山头上冒着一层细汗，陆白九的实力比他强得多，先前伤到他也不过是侥幸，他还没白痴到为了一件死物白白送命。

“既然寻到了你的踪迹，今日一事不会就此结束，”纯狐明山撂着狠话，脚步却在向后退去，“算你走运，此次放你一马。”

“……你能逃，那红莲宗可不能逃。”纯狐明山深深看了陆白九一眼，转而化作一道流光遁走。

“红莲宗？你最好敢去。”陆白九撇了撇嘴，那鬼地方他自己都不敢回去。

感受到纯狐明山的气息彻底消失，陆白九终于收起长枪，松了一口气。

“把那珠子还我……”

“仙人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元苓惊呼着，那白色的珠子不断闪烁，当中有一股神妙的力量牵扯着他，似乎要将他吸入其中。

“松手！”陆白九迅速近身，欲要将先天灵胎从元苓手中夺走，却发现灵胎像是焊死在了元苓手中一般。

此物并非寻常物件，而是纯狐氏一族千年一胎的先天灵胎。至少传说以来，这灵胎孕育的狐狸都是一方大能。

他手中这灵胎略有不同，这是一副死胎，当中没有孕育出神魂。

这等灵力充沛的东西，就算是寻常结丹期炼化也会爆体而亡。陆白九尽力想要把灵胎从元苓手中逼走，却无济于事。

陆白九收回灵力，他已经没办法分开两者了。当然，他大可直接杀了元苓，收回这灵胎。可是这样不是他的作风。

况且，他甚至觉得事情就应该这样发展才对，陆白九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至于结果如何，全凭他自身的造化了。

整座山林发出低沉的嗡鸣，树冠间栖息的鸟群仓皇飞起，一时间又变得嘈杂。

渐渐的，方圆数十里的灵气都在朝着这里聚集。灵气聚成漩涡，庞大的灵气流让陆白九看不清其中情况。

“这又是……？”

万千灵气骤然纳归一点，一道身影浮于半空，其发间生出一对同发色般的墨色狐耳，耳中是细软的白绒，而身后则是一条通体墨黑，尾尖却带着一抹雪色的狐尾。

陆白九瞥见这一幕，眼角止不住地跳，终于是变了脸色：“这不会……要变成狐狸？”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最后的一缕阳光也归于地平线之下，天也彻底黑了。

原本元苓所在的地方，一个约莫及笄之年的少女静静地躺在枯叶中，面容恬静，似乎熟睡着。

夜风拂过，撩开她凌乱的额发，月光照耀下，她的面容清晰地展现在陆白九眼中。

眼尾带着几分狐族特有的媚意，脸颊边未退的稚嫩沾着泥渍，显得像是稚兽落难般微蹙的鼻尖，还有那似是抹了口脂的绛唇……

一时间，陆白九竟看入了神。

陆白九轻咳几声，稍稍定下心神。

“看来这便是缘分，世上可没有白得的便宜，可不能轻易放走你。”陆白九缓缓走到元苓身边，将其拦腰抱起。

怀中少女的身体异常柔软，那原先的衣裳如今变得有些不合身，动弹间也让陆白九饱了眼福。

陆白九姑且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对元苓做些过分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没忘记不久前这家伙还是个男人。

近处应该有个城镇才对，还是先去找个地方落脚，等到她醒来后，再论其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