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你当时好可爱的,脸比现在还圆……噢当然,你现在脸也很圆。”
希珀丝沉默了。“所以您是想说什么呢?”她轻声问道。
“嗯?噢,我先说好啊,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你是搞学问的,比我这种跟家庭教师瞎混了几年,不学无术的大小姐要强。”
“没事,您说就是。”
老板娘忽然低眸看向柜台,兀自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啊,”她说,“总是对自己太苛刻了。”
像是被某种钝器砸中了脑袋,有种“啪啦”一下炸开的感觉。
“这是什么说法呢?”
隐隐约约觉得对方切中肯綮,但却又本能觉得哪里不够通顺。
“反正在别的地方,我是不知道的啦,可是每次你和其他孩子来的时候,要我说,他们都上蹿下跳没个正形的,只有你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要么就看些大部头啦,要么就认真陪桌上的大人们说话啦……”
“你这是一直把自己当大人在看呢。”
“这样难道不对吗?”
希珀丝下意识地反问。
“对在哪,我请问了?”老板娘摇头,对某人的做题家思维不以为然,“你一直都只是个孩子啊。”
“十七岁,也算成年人了。”
“那可不能这么算,”老板娘继续反对,“依我来看,你离变成大人还差得远。”
希珀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按着性子,不解来问:“是因为我缺少什么东西吗?”
“那不然呢?”
“噢……所以是什么?”
老板娘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本冒险小说。“就像我说的,”她斟酌片刻,叹了声气,依然重复着先前的说法,“你得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才对。”
“内心的声音。”少女眨眨眼,隐约抓住了某条线索。
“是啦,内心的声音……这事儿我可有发言权了。”
“怎么回事?”
“我过去也是个大小姐啊?学这学那的,完了每天还要看我爸我妈的脸色,什么话该说啦什么话不该说,要和什么样的人交往,避开什么样的人啦……这样那样的,规矩可多了,数都数不过来,你应该也知道才对。”
“那倒是。”
“然后后面我就问自己嘛,我问我自己……想不想当一个别人家的贵妇人,每天像个摆设一样被钉在家里,终日无所事事的?”
“看您这样,兴许是不想。”希珀丝用词很谨慎。
“怎么可能想?”老板娘随意一笑,“所以我说那我得跑啊,我不能给这么安排下去,要是给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追上了,人还活个什么劲呢?……你说是不是?”
“我理解您的感受。”
少女想了想,不置可否。
“是吗?不同意也没事,反正就是,要我说呢,这人啊,要是一直搞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话,恐怕会一直拿那些大道理框着自己吧?”
“您的意思是,就和我现在这个状态一样?”少女捕捉到对方的潜台词。
“是了,就和你现在这个状态一样。”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希珀丝认真来问。
“嗯?”
“我是说,内心的声音,怎么倾听这件事。”
“噢……别人呢我不太了解,我一般想做什么的时候,自然会有阵冲动,就是不做成这件事,就难受得睡不着觉的那种冲动……”
“然后就不计后果地去做了?”
“是啊,先做了再说,就是这种冲动。”
希珀丝反应很快,立马联想到了去年在会场时,自己所做的某些事情。“那我或许有些明白了,”她回过神,轻声道,“感谢您。”
老板娘放下手中的小说,略带意外:“你这就明白了?”
“大概懂了一些。”
妇人盯着她看了片刻,过后不禁啧啧称奇。“都说你是天才,”对方挑眉,“原来你不只是搞学习厉害啊,连这种事情都学得这么快吗?”
“只是在他们打闹的时候,多花了些时间思考这些事情而已,”少女微微摇头,“算不上学得快。”
又闲聊了几句,某个被夸学得快的家伙想要掏钱结账,结果被老板娘制止了。
“你要一个人来吃饭,说不定还意思着收你点钱,但是你这都带小女朋友来了……多给自己留点吧,回头带她逛逛街呗,春天到了,出去走走不是也挺好?”
“她是我学生。”
“诶,学生就不能发展一下吗?”
“可我也是个女生。”
“女孩子之间难道就不能谈恋爱了吗?哪里有这样的规定,未免太过肤浅了。”
“那……”
“多的不说,我只说一件事:你对那姑娘很上心。”
希珀丝哑口无言,再次被老板娘的无拘无束震撼,只能先行离开。
“……”
回到楼上,刚好看到特薇娅正靠着椅背,轻捻玻璃杯,托腮注视着窗外。
只有在这种时候,希珀丝才能想起,眼前的小姑娘,曾经也是某个古老国度的公主。
赤金色的双眸了无神情,沉静而淡漠。
让人不禁想起,与某人相处时,她也可以露出亲昵而温柔的一面。
意识到这点,少女的内心愈发作痒。
因为某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高高在上的王女殿下对周遭人冷言以对,却只对她耐心相待。
希珀丝意识到,没有人,不会在这样的殊遇之前动容。
但是,道德上的谴责随之而来。
她仍然无法忘记,自己肩负着某种使命——接触并观察这位殿下,厘清她的行动逻辑,明确她的政治立场与利益诉求。
并在必要时,采取手段。
所以,少女心想,接触她,不是为了寻求自己缺失的东西,而是为了……
为了……所谓的任务?
不对。
不是这样的。
至少,不应该仅仅是这样的。
在那一瞬间,她恍惚明白了些什么。
然而不幸的是,大概是阅历受限,这种看穿一切,力透薄纸的清晰仅仅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没等她整理出更多的结论,便很快,又被内心的纠结所淹没。
少女内心喟叹,对这种倏然消失的灵感无可奈何。
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凝望夕阳出神的小姑娘。“殿下,”她说,“回去吗?”
特薇娅略微瞪大双眼,回过神,见是希珀丝,不知怎么地,似是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好啊,”小姑娘的笑意里带着些许苦涩,“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