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镇的灯火在暮色中愈发璀璨,顾衡被离荀安拽着挤过人群,沐霜绮的红裙在灯笼映照下像团跳动的火焰。

三人在一处围着七八层人的灯谜摊前站定,檀木架最高处悬着盏琉璃螃蟹灯。

蟹壳用十二片薄如蝉翼的琉璃拼接,关节处嵌着银丝弹簧,八条竹节腿随着夜风轻轻摆动,腹部的夜明珠透过彩色琉璃折射出粼粼波光,仿佛真有一只水晶蟹在星河中游弋。

“阿衡你看那蟹钳!”

离荀安突然揪住顾衡的袖口猛晃,鎏金步摇的流苏全缠在他手腕上。

少女踮起脚时鹅黄披帛扫过糖画摊子,惊得几只糖蝴蝶簌簌掉落,“咔嗒”一声,琉璃蟹的左钳竟随着夜风开合,露出里头精巧的铜制齿轮,“我要这个!现在就要!”

顾衡被她晃得一个踉跄,后背撞上沐霜绮的孔雀翎折扇。九尾狐顺势往他耳边吹气:“小郎君若舍不得银钱,姐姐替你......”

“谁要你多事!”

离荀安整个人挂在顾衡胳膊上,发间银铃撞得叮当乱响。她指尖戳着螃蟹腹部的夜明珠,琉璃折射的光斑在她鼻尖跳跃。

她抱住顾衡的腰仰起脸,杏眼里盛满糖浆似的甜腻,“阿衡最厉害了,肯定能赢给我的对不对?”

顾衡走上去刚要掏钱包,却被摊主伸手拦住。

“要拿这盏灯,需连破老夫三题。”

摊主是个戴独目镜的老者,枯瘦的手指敲了敲黄铜罗盘,“第一题……”

“云中谁裁锦,月下自生纹。遇火身不焚,临水迹难存。”

离荀安扯着顾衡的袖子晃了晃:“定是风筝!锦缎做的,遇火烧不着?”

见老者摇头,她咬着糖葫芦竹签改口,“天灯?还是...窗纸?”

“是影子。”

顾衡指尖蘸着糖霜在青石板上画圈,“云中月下皆是光影,遇火临水自然无痕。”

琉璃螃蟹灯降下三寸,蟹钳“咔嗒”碰响银铃。

老者转动罗盘,第二道铜环亮起:

“青玉为骨雪作魂,九霄雷动始逢君。纵使相逢不相识,散作星河满地银。”

“闪电!”离荀安踮脚去够晃动的灯谜笺,“劈开云层散作光......”

话音未落,沐霜绮的折扇突然敲在她发髻上:“小阿离,雷劈过的树可不会散作星河。”

顾衡望着蟹壳上流转的彩光,忽然想起昨夜丹房蒸腾的炉火:“是烟花。”

“青竹为筒,硝石似雪,升空炸裂如星河。”

铜锁应声而开,螃蟹灯又降半尺。

离荀安气鼓鼓地踩碎一片落叶,八宝璎珞在胸前晃出碎光:“都不准说话,最后一题定要我来猜!”

老者抚掌轻笑,第三道铜环腾起青烟:

四时风光藏尺素,万里山河入画图。帝王将相皆过客,唯有丹青驻玉壶。

“是史书!”离荀安抢着喊道,“记载帝王将相......”

“是酒。”

顾衡突然出声,在少女瞪圆的杏眼前竖起三根手指,“春酿秋藏谓之四时,杯中倒映山河,醉眼看千秋过客……

“这谜面,说的是‘壶中日月长’的典故吧?”

琉璃灯“咔”地落在檀木架底端,蟹眼夜明珠正映着离荀安呆滞的小脸。

沐霜绮忽然用折扇挑起灯穗,火红广袖拂过顾衡后背:“小郎君这般才思,不若把我也猜了去?”

离荀安一把夺过螃蟹灯抱在怀里,鹅黄裙摆扫过满地糖渣:“母狐狸要不要脸!”

琉璃灯落下的脆响惊动了半条街。糖画摊的老汉伸长脖子张望,卖胭脂的妇人挎着竹篮往这边挤,连舞狮的鼓点都乱了两拍。七八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最先围过来,折扇指着琉璃蟹灯啧啧称奇。

“这竹节腿的机关,莫不是鲁班坊的手艺?”青衫书生用扇骨去戳晃动的蟹钳,被离荀安一巴掌拍开。

鹅黄裙摆旋出个得意的弧度,离荀安把灯举得更高了些:“我家阿衡解的谜!”

夜明珠的光晕染红了她鼻尖,连发间银铃都叮咚得格外清脆。

茶摊老板娘提着铜壶凑近,陶碗里的梅子汤晃出涟漪:“小娘子好福气,这般俊俏又机灵的郎君......”

话没说完就被沐霜绮的笑声截断。九尾狐不知何时挨到了顾衡身后,火红广袖虚虚环住他腰身:“老板娘这话说得,我家郎君可不止机灵呢。”

沐霜绮染着丹蔻的指尖突然指向斜对角,“那盏赤狐灯,瞧着怪可人的。”

竹架上垂着的赤狐灯应声转头,琉璃眼珠在灯火中流转红光。围观人群响起吸气声,卖灯笼的小贩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那狐狸灯可是照着万妖谷九尾狐传说制的,原本打算留着当镇摊之宝。

“公子若是能赢来......”

沐霜绮的下巴抵在顾衡肩头,呵出的热气拂过他耳垂,“今夜奴家任君差遣~”

糖葫芦签子“咔嚓”断在离荀安指间,她抱着螃蟹灯往前半步,突然笑得比灯烛还明媚:“姐姐这般心急,莫不是怕阿衡给我买了灯就不理你了?”

鹅黄披帛“不小心”扫过沐霜绮脚面,绣鞋上顿时多了道糖渍。

人群嗡地炸开锅,布庄掌柜的算盘珠子都不拨了,抻着脖子看两位美人一左一右贴着青衫公子。

卖脆梨的老汉摇头咂嘴:“现在的年轻人哟......”

手上却利索地削了个梨,等着看热闹。

“这位兄台。”

穿松绿长衫的书生突然挤到最前排,折扇指着顾衡的鼻尖,“敢问师从哪位大儒?”

那人身后跟着的同伴满脸通红,眼睛却黏在沐霜绮的锁骨上挪不开。

顾衡刚要开口,卖花少女的竹篮忽然递到眼前。新摘的茉莉花还沾着露水,香气混着姑娘颤巍巍的嗓音:“公、公子买朵花簪在娘子鬓角吧......”

顾衡挣扎着掏出一把铜板塞到卖花少女手里,又随便抽了几支花,那女孩连“找不开零”都没说出口,顾衡就被沐霜绮拖了过去,远远才传来一声“多余的赏你了”……

“要簪也是簪我的花。”

沐霜绮袖中突然抖出支金丝牡丹,作势要往顾衡衣襟里塞。离荀安几乎同时摸出把银叶子,扬手就要扔向狐狸灯:“这灯多少钱?本小姐......”

“喀嚓!”

竹架不堪重负地呻吟,赤狐灯突然自己晃了起来。

众人这才发现灯谜摊老者早就溜到了三丈外,正捧着茶壶跟糖画师傅打赌:“我赌那小子撑不过半盏茶......”

话还没说完,人群突然响起惊呼。三个扛着扁担的脚夫挤进来,领头的汉子瞪着顾衡左拥右抱的模样,酸溜溜地啐道:“小白脸吃软饭!”

他身后的同伴刚要附和,突然被沐霜绮眼风扫过,后半句硬生生咽成了嗝。

“这位大哥。”顾衡突然弯腰捡起滚落脚边的脆梨,指尖轻轻一弹,“您腰间酒葫芦空了。”

梨子稳稳落进汉子空了的酒篓,惊得他后退两步撞翻了胭脂摊。

离荀安“噗嗤”笑出声,琉璃蟹的银铃跟着叮咚作响。沐霜绮的折扇却突然指向夜空:“烟火要开始了。”

她贴着顾衡耳际呢喃,吐字轻得像狐狸尾巴扫过,“小郎君猜谜这般厉害,不如猜猜今夜谁会陪你看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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