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不解风情的孩子一样,调皮的春风卷起落在地上的花瓣,微微拂乱少女们额前的发丝。

这番表达内心想法的话语被抛出之后,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找到能够将对话继续下去的话题,齐齐陷入了某种微妙的沉默。

之所以没再说话,是因为这就是希珀丝想说的全部。

表态的意义,同样很明确。

她想弄清楚自己的过去,或者说曾经的那个少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其中有很多原因,但最重要的一点,她想,恐怕是这段记忆,正切实影响着特薇娅的生命安全。

基于这样的理由,她没有安于现状的道理。

虽然时常笨拙,时常无法理解他人的感情,时常会对不可知的将来感到困惑。

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更加相信“当下”的力量,相信自己的行动,所带来的影响。

可是特薇娅呢?为什么平时那么能说会道的王女殿下,却在这么关键的问题上陷入了沉默?

以至于沉默到现在,让她一度产生了,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的错觉。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

怀着这样的想法,少女嘴唇翕动,努力地,想要从贫瘠的语料库中,搜肠刮肚地挑选一个合适的话题,好缓解这样的尴尬。

“所以,现在几点了?”

不过,在想法产生的几秒之后,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特薇娅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

只见面前的小姑娘轻轻歪头,抿着唇,努力做了个像刚才那样天真无邪的微笑:“希珀丝姐姐现在还想去哪里玩?天气这么好,不到处走走,有点可惜哦。”

少女内心松了口气,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我们再转一会,今晚去城郊吃饭,怎么样?”她稍稍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问。

“城郊?”

“城郊。”

“噢……有什么好吃的?”

“有家以烤牛肉闻名的饭店,”希珀丝轻声道,“是以前我养父和朋友聚餐时经常会去的地方。”

“诶,是王国本地的做法吗?”

“做了改良……当然,殿下如果想效仿本地人,搭配那种面包布丁一起吃,倒也是无妨的。”

“一定要那种布丁吗?”

希珀丝闻言露出淡笑:

“但一般我们去吃的时候,主食会搭配面包或者土豆泥。”

特薇娅:“噢,听着还不错?”

“是的,反正也是打消时间,去远一点也无伤大雅……回来也差不多到天完全黑的时候了,殿下愿意赏光的话,我们再走走,就去拦辆马车吧。”

她这么说着,上前,静静地看着面前有些心不在焉的特薇娅。“殿下?”少女略略低了低眸子。

小姑娘连忙露出灿烂的笑容:“那走呗?相信希珀丝姐姐。”

希珀丝点头应下,面上若无其事地由得她挽住胳膊。

可是,心中的某个角落,却开始思考着,特薇娅对她方才那番表态的看法。

“……”

她总有种预感,特薇娅并不会支持她寻回过去的记忆,但这种出于情感判断的结果,在理性面前却又站不住脚。

如果要表达反对看法的话,直接说就是了,何必又要强装开心地接受自己的提议呢?

一面和身旁的她轻声介绍着那家饭店的特色菜,一面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在介绍特色的时候,观察到,今天的特薇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乖巧,乖巧到让平素不太敏感的自己,都察觉到了一丝不自然——这压根就不是她们平时的相处模式。

如果是放在平时,特薇娅才是那个主动发起话题的,而她,作为那个被搭讪的家伙,只会静静地看着小姑娘热情分享自己的想法。

至于现在吗,也不能说没有吧,但总归还是没有先前那般活跃了。

这样的反常,让希珀丝心底生出了几分微妙的失重感,也让她切实地意识到,对特薇娅的在意程度,正与日俱增。

同样地,也促使着她,在和小姑娘交谈的时候,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

自己对特薇娅的“在意”,到底应该被归为何种感情?

点头之交的熟人?有共同话题的师生?相处融洽的好朋友?

在明确了对方并非敌人之后,希珀丝曾经试图根据自己的理性判断,根据如上的词条,为少女之间的关系,做出一个比较准确而清晰的定义。

当然她很清楚的一点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即便有着物质的底色,在相当程度上遵循着等价交换的原则,但自有“情谊”的部分作为例外出现。

她并非冷血生物,不然在遭遇轿车炸弹的时候,也断然不会将特薇娅护在身前。

也正因如此,所谓的理性判断,针对的,其实是自己感性的部分。

所谓“情谊”。

她是个庸俗的家伙,即便认识到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确实存在着感情因素,但她也更情愿,给这种因素换个说法。

情绪价值。

这种说法相当便利,既能够解释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女情爱问题,也给予了她一份如何经营感情的标准指导。

但之所以说,“绝大多数”,就是因为,总有一些她无法解释的现象,在时不时地困扰着她。

比如,为什么养父当年要收养她。

又比如,为什么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自己会一次又一次地无意识欺骗自己,将自己对特薇娅的所有举动,都化约为所谓的物质因素。

等下,欺骗自己?

认识到自己行为本质的希珀丝眸色一怔,得出了一个相当有意义的结论。

在一位龙族的王女殿下身上,投入如此之多的人力与物力,其中还伴随着多次借助理性因素,进行自我欺骗的行径。

这其中的感情因素,已经不能被简单忽略了。

换言之,即便她曾经有意和特薇娅划清关系,言称二人之间不过是朋友。

这样的朋友关系,恐怕,也并不简单。

可是,那应该被称为什么呢?

在坐上马车的时候,如是自问。

可精于对情绪价值进行分析与计算的她,在这个关键的问题上犯了难,也因此感到强烈的不安。

她从没和人说过,自己一直缺乏安全感,而这种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会让这种不安的感受,变得愈发强烈。

“希珀丝姐姐?在想心事吗?”

特薇娅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少女回过神,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

只是搞不清楚我自己而已。她看向前方,默默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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