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株本该在北境绝迹的凤凰木栽在窗边，赤红花朵在雨中恣意绽放，庭院里蜿蜒着一条小溪，两岸垂丝海棠开得正艳，粉白花瓣坠入浮着薄雾的水面，恍惚间差点让陆尘以为回到了东域的太虚谷。
雨滴顺着飞檐的青石瓦片滚落，在地砖上敲出轻响。
“哇哦。”
陆尘倒是没有想到，慕清岚会在这北境寒地打理出如此春意盎然的小院。
正说着，那个淡蓝色宫裙的倩影便闯入他的视野，
慕清岚一手执着柄绘着鹤影的伞，一手正将廊下那排素心兰的花朵摘下，似是察觉到陆尘的目光，便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
“看样子你已经好多了。”
慕清岚将伞柄斜倚在墙根下，将采摘来的兰花洗净，然后摊开在笼屉上放至窗口晾干。
“多谢慕宗主照料。”陆尘从床榻上支起身子，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整洁如新。
“我帮你换的。”慕清岚面无表情的说着，“怎么，害羞了？”
——这是害羞不害羞的问题吗？
陆尘的表情有些怪异。
既然换了衣服那就肯定还被洗白白了对吧……被人看光这种事情，除了当初被苏挽月带回谷里的那些日子之外便再也没有发生过，所以心中自然而然的会有些小羞耻。
但是嘛，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陆尘很快便调整好心情，向着慕清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别的都还好，就是这腰封有些……”陆尘低头嘟嘟囔囔地说着，一边将歪歪扭扭的腰封拽直。
看到他的动作，慕清岚脸上悄无声息的掠过一抹红霞，因为她也是第一次给别人换衣服，第一次给别人……擦洗身体。
……
整理好衣衫地陆尘跟着慕清岚一同走下楼梯，楼下的空间从其中的陈设看，应该是客厅与书房。
然而慕清岚却都没有停留，她带着他径直穿过门外的回廊，来到小溪边的凉亭里。
凉亭的石案上放着一张青玉棋盘，上面散落着六枚棋子，三黑三白，摆出的是小飞守角的定式。
“你还会下棋？”慕清岚看到他的目光停顿，随口问到。
“略懂一点。”
棋盘旁边是个小小的陶炉，陶炉上煨着的紫砂壶正袅袅吐雾。
“今年新采的雪域天罗。”慕清岚拿起茶壶，给自己与陆尘斟茶，“尝尝。”
陆尘捏起茶盏抿了一下，喉间顿生梅雪甘甜。
“来陪我下一局？”
“好。”
慕清岚将棋盘上的棋子挪去，然后将黑白两色棋罐放在棋盘上与陆尘猜子。
陆尘从黑色棋罐中拿出两枚黑子放在棋盘上，慕清岚则轻轻摊开手掌，里面静静躺着七枚白子。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陆尘便败了。
“看来，苏挽月没怎么教你下棋？”慕清岚嘴角微微上扬。
“不是师尊不教，是我懒得学。”陆尘无奈的耸耸肩，转而为慕清岚将茶斟上，“不过话说回来，慕宗主还真是沉得住气。”
“哦？”慕清岚轻抬眉眼，淡淡的望着陆尘，“此话怎讲。”
“我以为慕宗主会有许多问题要问呢。”
“……正是因为问题太多，所以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开始。”慕清岚看着茶盏中倒映的影子，茶叶嫩芽在其中浮沉，“而且现在你也不太好离开了……就算是我想放你走，外面那些长老们也不会答应的。”
陆尘苦笑了一下，重新为慕清岚斟上茶。
“那，慕宗主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呢？”
慕清岚把手放在石案上，纤指轻轻的叩击着案面。
三短，一长。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瞬间放出灵识将陆尘所笼罩。
在如此接近的距离，法相境修士能够轻而易举的感知到对方的心脉搏动，然而慕清岚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十分平静，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不曾变动分毫。
“慕宗主这是做什么。”陆尘平静的端起茶盏。
慕清岚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我不明白。”陆尘抬眸直视着她，“慕宗主是想在我这里寻找什么答案吗？”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因为我感觉你的某些行为……真的很奇怪。”
慕清岚紧抿着唇，青葱玉指紧紧扣着石案的边缘。
陆尘抬眸望向她的目光很平静。
“你的千山覆雪是从哪里学来的？”
“从我师尊那里。”
“可千山覆雪从入门到精通需要至少三十年，以你的年纪看起来根本不可能。”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我是剑术天才，用不了那么久。”
“那千山覆雪的对枪式又怎么解释？据我所知东域就没几个枪俢势力，你既然师承太虚谷，学那对枪式做什么？”
“无聊学的。”
慕清岚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俏脸气的通红，身前的饱满随呼吸微微颤动。
“那镇山河呢？你又怎么解释？”
“也是从我师尊那里学来的。”
“哼。”慕清岚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苏挽月真是厉害的很啊，连自己看家的本领都教给你了。”
“那当然，作为我的师尊自然要厉害一点。”
陆尘不咸不淡地应着，任由慕清岚如何着急上火，他依然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慕宗主，你纠结的不会就是这些问题吧？”
突然，慕清岚像是换个了人似的平静下来，她缓缓饮下一杯茶，重新恢复了那冷冰冰的语调。
“你似乎很为你师尊着想。”
“那当然了，尊师重道嘛。”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对这些问题给出个合理的解释，那我就得去问你师尊了，问问她到底有没有教过你千山覆雪……”慕清岚向陆尘的方向微微倾身，“希望她的说辞能和你一样。”
“我师尊一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哪那么容易就能找到。”
“如果我可以呢？”
陆尘怔了一下，他仔细的考虑着慕清岚的话语，良久之后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信。”
“那你要与我赌么？”慕清岚藕臂轻抱身前，“过不了多久，你赢下卢岳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北境，你猜猜这消息你师尊会不会知晓，看看是她先来寻我，还是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