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鱼眉头轻佻，眼眸闪过狡黠的目光，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三年前缥缈宫内乱的事宜。”陈蝉淡淡地回答道。

“师尊，你都知道了？”

她的脸上表情掠过惊诧，陈蝉的指腹摩挲着茶盏，目光清淡，回应道：

“只是知道，却不了解。”

雅鱼夺过陈蝉指腹下的茶盏，一饮而尽，她胭脂印在杯沿，轻柔的语调响起：

“三年前，时值八月，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沈梦在缥缈宫深耕百余年，四大殿主有两大殿主站队沈梦，门下弟子对于沈梦倾慕追随更众。

沈梦以大宫主无德，以致缥缈宫江河日下，宗门衰败为由，掀起内乱肃清的旗帜，仅仅不过三个时辰，偌大的缥缈宫只剩下一座大宫主居住的七彩莲花宫，就在这场内乱将要以沈梦取胜结束时。

大宫主没有紧闭七彩莲花宫，也没有抵抗，反而是大开宫门，而最终踏入莲花宫殿只有沈梦一人；但不过半个时辰，沈梦便是宫殿走了出来，就此法力全失，丹田破碎，沦为废人，接下来是迎来大宫主的清洗，两大殿主直接废除斩杀，其他弟子沦为弃徒。

现在的沈梦在缥缈宫宫内孤家寡人，孤立无援。

从那之后，沈梦每日都会去莲花宫请安，遭受大宫主的羞辱与谩骂。”

雅鱼描绘得绘声绘色，津津有味，仿佛当时她身临其境。

陈蝉聆听着她的讲述，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她的师尊不要涉入这趟浑水。

“其他消息呢？”

“师尊，其他消息一般般，什么大宫主性情变态，心理扭曲，其次鹿鸣宫被灭，哪家宗门赶来参加莲花宴。”

陈蝉一一听过之后，两人便坐下吃着晚饭。

........

白月宫清无氤氲，河岸飘渺。

文姜走入宫殿时，沈梦正在煮茶。

白月宫古朴素雅，一如她雪白的衣裳，她席地而坐，宽大的衣袖与长衣垂铺出一片雪白，乌发用着一枚洁白的扇骨绾着。

她紧紧盯着案几上的炉火，双眸时而明亮，时而黯淡，仿若修行。

文姜早已习惯。

三年前宫内叛乱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沈梦修行。

一壶茶，一场雨雪，一场绽放的紫金莲花，都能让沈梦凝神看许久，不知她是否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奥妙，还是只是痴痴地消遣光阴。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世人说，沈梦神似缥缈祖师，但在文姜看来，沈梦宛如缥缈祖师，只是宛如而已。

但内核早有差别，沈梦醉心于权势，营造出完美无缺的绝美仙子人设，却不知营造所有的美名都是来自自身实力的不足，内心的孱弱，对权势的向往。

百余年里，沈梦仙子的美名远播，闻名遐迩。

但虚名只是锦上添花之物，却不是雪松送炭之举。

虚名像是浮在湖上的潮与雾，看似波澜浩大，却不能让人依凭，也让人看不清眼前的路，脚步变得虚浮，沉溺在虚幻之中，处于膨胀之间，直至迎来末日的毁灭。

所以沈梦迎来了失败，迎来了自我的毁灭。

她从来不是无辜，而是自我的选择。

文姜微微歉身，恭敬地说道：

“师尊。”

“一切可曾安排好了？”沈梦问。

文姜再度低眉颔首，回答道：“一切安排妥当，师尊请放心。”

沈梦漂亮的眼眸掠过文姜的脸庞，然后收回，温柔安慰道：

“辛苦了，徒儿。”

“为师尊办事，徒儿没有辛苦，只有心甘情愿。”

听着这句忠心的话语，沈梦的思绪回到三年前，不过四个时辰，自己便从天堂沦为地狱，从一步之遥的缥缈宫大宫主沦为法力全失的废人，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她的父亲，她的大宫主，正是以悲惨的经历教导她这一切的人。

当她踏入七彩莲花宫的缥缈殿时，她便知道，今日已是必败无疑，毫无胜算。

大宫主宫门尽开，不是投降，而是不屑。

当时迎接自己仿佛不是大宫主，仿佛是一只威严凶残的恶龙，无尽的威压压在她的心头与肩上。

甚至她从隔着屏风的眼眸中看到一点点失望，她不知道大宫主失望从何处而来。

直到她在大宫主掌下虐杀，仅是手指空中比划，隔着屏风，她无法躲闪，无力抵挡，压制得她喘不过气来。

仅仅一眨眼，她口中掀起一蓬鲜血，脸色惨白，手脚不受控制打向自己，自己扇自己十余个耳光。

仅仅一眨眼，她像是一只贱犬，被人虐待，只知惨哼痛吟，毫无还手之力。

什么沈梦仙子，什么拯救世人水火的菩萨，什么神似缥缈祖师，全都是徒有虚名而已。

当时死亡的恐惧久违地攫紧了她的心，如同儿时母亲死去的那个夜晚，又冷又寒又饿。

百年的经历在她的脑海如同一朵朵即将破灭的泡沫掠过，胆颤心惊和不安恐惧一并涌上心头，她自以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飞出樊笼，自以为自己人生终于迎来光明，自以为能为母亲泄愤的蓝图向她走来。

此刻，她却是被大宫主毫不留情地践踏回死牢里，隐约间，她仿佛听见了命运的嘲弄，她自认为不可动摇的道心被大宫主屈辱地撕碎。

终于等到丹田破碎，法力全失，沦为废人，她明白大宫主的失望来自何处。

汲汲营营百年，醉心权势百年，隐忍坚守百年，她借机清洗了宫中势力，将大宫主架空，成为了缥缈宫实际的掌舵人。

她以完美无瑕的仙子出现在世人与宗门面前，她的仙姿清冷，她的仙颜清丽，她的仙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世人或许不认识缥缈宫，但认识沈梦仙子。

是沈梦仙子的缥缈宫，而不是缥缈宫的沈梦仙子。

过去的百年，沈梦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是她太心焦了，是她太沉溺虚名之中，看不清自己的真实，是她太弱了。

她失败得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