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素有八分山水二分平原的评价,犬牙交错的丘陵错落有致,直蔓延至天边尽头。

时值仲冬,大雪倾天,给密密匝匝的林海披上了一层雪衣。

白茫茫的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疾风呼啸而过的“飒飒”声。

而在这吵杂的风声下,还藏匿着微不可查的交谈声。

莽莽雪林中,正有两人在艰难跋涉。

“我死之后,你要一直往南,去到云州,去玄溟派...咳...咳,只有五大宗才能保住你。”说话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年轻时应该相当健壮魁梧,他背部、臂膀处的肌肉如小山般把一层薄衬衣撑得紧绷,布满皱纹的脸上仍可一窥昔日峥嵘。但是他此刻的脸色却异常骇人,竟是不寻常的青绿色。

“老爷和玄溟派的律法堂堂主明甫是至交好友,你把这块玉佩,”老人抽出少年脖子处佩戴的麒麟状玉佩,道:“交给他,他会接纳你的。”

少年容貌甚佳,凤眸剑眉,隆准弓唇,身形颀长,体格精壮,委实是一个“翩翩美少年”。只可惜衣着简陋,粗布麻衣,有损气质,若是换几件绫罗绸缎,却不知会迷倒多少闺中女郎。

他一手搀扶着老人的肩膀,一手杵着一根粗硬的木棍,拔步前行。听到老人的话,只是点点头。

老人叹了口气,“小煜,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性子沉稳,脑筋灵活的同时又有大毅力。在几位公子小姐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但是你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执拗,对于自己认定的东西,不论别人怎么劝、怎么骂都不会改变主意。这有时候是一种值得夸赞的品质,但有时候却是会使你陷入迷途的原因。”

少年面色平静,扭头看向老人,道:“于叔,你的意思是让我放下灭门的大仇,夹着尾巴躲起来了渡余生吗?”

“你不是修行的料,天赋的差距不是努力可以抹平的,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即使你再不甘心又如何,那晚来的黑衣人连老爷都只能饮恨,你又有何办法。活下去,为赵家传宗接代才是你的首要任务。”

少年定定地看着老人,一秒...两秒...,浓郁的不甘自他眼眸里翻滚而过。

“我不会放弃的。”

老人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天空上却忽然传来一声直刺人心的尖厉啸声。

老人面色一变,猛地抬头,却见灰白的天空上,一只金翅红冠大雕正徘徊在他们头顶,一声又一声地凄厉鸣啸着。

少年握着木棍的手不由一紧,咯嘣一声把那段棍子捏得粉碎。

“走,快走,内监的阉狗追来了。”老人挣脱了少年的搀扶,推着他的肩膀催促道。

“那你呢?”似乎意识到了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少年声音苦涩道。

“中了乾朝内监的牵机引就没有不死的,我都一把年纪了,活够本了。倒是你,可还年纪轻轻,还不知道这花花世界的好呢。”

两人身后的密林中,几道黑影似幽灵般闪烁着赶来。

“别嫌于叔唠叨,这是最后一句了,也是最重要的一句。不论身在何处,都要像在家里一样早晚念诵一遍《摩柯经》。”说完,老人便不再看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上鸣叫不断的鸟,咂了咂嘴,随手扯断了一颗大树上的一根旁支,身体稍稍后仰,把树枝举在身后,这期间的动作很慢,但下一刻,他本就丰硕的肌肉像是忽然活过来了一样,疯狂地鼓动着,密结的青筋像蛇群一样**翻滚,暗红色的灵气覆盖他全身,树枝在一刹那间如惊雷般轰然射出,发出震人心魄的音爆声。

那大鹏鸟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嘎吱怪叫一声,羽翼一震,再想躲时,已经晚了,那树枝已经把它戳了个对穿。

少年最后看了老人一眼,只觉嗓子眼有些发痒,想说些什么,可终究只是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拔腿狂奔起来。所有的生死离别,所有的不甘平庸,所有的家族龃龉都化作了满腔的愤怒,化作了奔跑的动力。

“北府军余孽,敢杀咱家的鸟!”尖锐的怒喝声在身后响起。

“你这阉狗,怎么喊得像头上那只杂毛畜牲一样刺耳呢。”

“啊!于勇,咱家要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当尿壶!”

“就怕你尿不准。”

老人的豪迈笑声和太监歇斯底里的尖叫都随着倒退的林木远去。期间也有太监想要追上来,但无一不被老人拦下。

耳边又重归清宁,只余风雪呼啸的声音。

.............

“师姐?师姐!”清脆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明钰回过神来,从窗外收回视线,望向紧挨在她身边,脸色苍白的少女。

“怎么了,伏灵师妹?”明钰问道。

名叫伏灵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戳了戳手,期翼道:“师姐,我...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嗯?”明钰诧异道,“为什么?”

不待少女回答,一旁的俊朗的白衣青年当即戏谑道:“唉,还能是为什么,看到了那几个村子的惨状,被那血魔给吓到了呗。我当时就劝伏灵师妹不要跟着出来,这下好了,吓得小脸苍白,茶饭不思,都不知道瘦了几斤了,真是痛煞我心哟。”

伏灵小脸一红,旋即又有些生气地双手抱胸,“姚翀,我出不出来要你管?!还有,你当时不也被吓得腿脚发软吗,有什么资格笑我!”

姚翀话语一滞,知道少女说的是事实,不好反驳,便只能嘀咕道:“起码没像你一样被吓得当场便吐出来。”

“你说什么?”

“额,”由于伏灵的爹是宗门长老,姚翀自入宗以来便多受他的照拂,相比起亲生父亲,却也不差多少,因此也不敢玩笑得太过,万一这丫头回去告父亲,那可就不美了。他反应很快,打了个哈哈道:“我说这所谓的血魔不过空有其名,只敢屠虐寻常百姓,遇到我等正道修士就像耗子一样东躲西藏。这次算他跑得快,下次要是遇到了,定要把他抽皮拔骨,以儆效尤。”

伏灵扬了扬琼鼻,轻哼一声,也就大度的不再与他计较。

看着两人吵嘴,明钰不由地翘了翘唇,原本郁结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伏灵见师姐心情似乎不错,便将心中疑问抛出:“师姐,斩妖除魔本是我们正道修士的责任,血魔逃到了兖州,而建州是混元阁的辖区,我们如果把这件事告知混元阁,让他们动用力量来帮助我们寻找血魔,不是省事得多吗?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隐匿身份姓名行事呢?”

“这你就不懂了。”姚翀拊掌一笑,插嘴道。

“你难道就懂了?”伏灵美眸一瞪。

“嘿,你还不服气。我问你,咱们玄溟派公认的第一美人是谁?”

伏灵闻言,愣了愣,随即眨着大眼睛看向明钰。

“没错,就是明钰师姐。”姚翀拍了拍手掌,咧嘴一笑,继续道:“我再问你,混元阁阁主的孙子许惊鸿为何逢年过节、隔三差五地就往咱们玄溟派赶?为何每次来都必定要去省身殿律法堂找明甫堂主聊家常?为何每次来都带些珍贵的胭脂水粉、宠物灵傀、灵丹妙药?”

“你是说,他喜欢明钰师姐?可是他就不能是来找臭屁精明兰的吗?况且他带的东西从来都没有见师姐拿过啊。”

“师姐不拿说明什么?说明师姐不喜欢他,可他还老是死缠烂打的,我一个大男人都看不过眼,这次如果正大光明的来,说不定师姐又要被他纠缠个不休,连正事都没心情办了。”

“诶,是这样吗。”伏灵似乎也被说服了,好奇地看向明钰。

明钰犹豫了一下,此行的真正目的并不见得人,若是暴露,只怕会给她带来巨大的麻烦,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所以也不反驳姚翀的话,只是模糊其词道:“我宗玄溟派与混元阁本是一系所出,但双方从创派祖师开始就有矛盾,几百年下来,两宗更是龃龉不断,频生矛盾。若是让混元阁知道我宗连一个入玄境没到的魔修都无法捉获,反而要寻求他们的帮助,必定会使得他们小觑我宗,若是他们大肆宣扬,则有损我宗威严。”

她说的虽有道理,但她片刻的迟疑却让两人更坚信之前的推论,一脸原来如此地笑容互相对视着。

就在几人谈笑时,一个不苟言笑的劲装方脸男子走进客栈,左右扫视一眼,看到三人所在,便快步走了过来。

“王师兄回来了。”伏灵小声道,活泼的性子一收,直直地挺着腰板,她似乎很害怕这位王师兄。

而一旁的姚翀早已经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完全不见方才调笑伏灵时的吊儿郎当。

方脸男子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隐约带着一股寒气,再加上他死板肃穆的面容,真真给人不小的压迫感。

“我跟着寻踪符找到了血魔在附近的最后一个窝点,里面只有几具干尸,血魔早就已经离开了。”王师兄声音毫无起伏地陈述着情况,不经意间与明钰对视一眼,移开了视线,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伏灵失望地“啊”了一声,她很希望把那个可恶的血魔除掉。姚翀则早有预料地点了点头。

“看来,我们这趟只能无功而返了。”明钰纤长的手指摩挲着酒杯,一双秋水氤氲的桃花眼出神地望着旋转的酒水,心底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了些。

天色渐晚,夜幕逐渐笼罩天地。有王师兄在,众人尬聊了几句便没有再说话。于是时候一到,便各自返回自己的房间,等到明天与随行的商队一起返回云州。

在伏灵的死乞白赖下,明钰无奈之下便同意了她的请求。

两个女人挤在一张棉被内,伏灵还好,小姑娘身体还没长开,还很苗条。而明钰说来也已经是奔二十的女人了,如果她不是修行者,而是寻常的百姓,哪怕她再抗拒、再不愿意,此刻只怕已是几个娃娃的母亲了。她的身材比较丰腴,只不过她平时都穿着宽大的衣服,寻常人看不出来。此时,身体丰满的缺点显露无遗,一张被子显然是不够两个人盖的。

明钰把整张被子都让给了伏灵,看了眼睡得正酣的小姑娘后,盘腿坐在床上,开始修行。

就像所有的穿越者都有金手指一样,明钰也有属于她自己的金手指。如果有人能够强行侵入她的记忆的话,就会发现,她每次修炼时,意识都会沉入一个青铜空间。这是一个简陋的空间,什么也没有,不能把真身藏匿其中,不能自由地收取外物进入其中,它唯一的作用便是流速,当明钰心神沉浸在青铜空间时,她便相当于身处在青铜空间中修行,而青铜空间与外界的时间流速比是十比一,也就是说在青铜空间里渡过十天,真身所处的外界才渡过一天,所以她修炼一天就相当于别人修炼了十天。这是她之所以被称为天才的原因。

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非常平庸,即使拥有青铜空间,她也得日夜不停的苦修才能达到正常天才应有的水平。如果没有金手指,她就不是天才,她在那个老东西眼里便没有任何价值。

时间悄然流逝。到了子时,也就是十一点至一点前后的时段,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小子,白吃白喝还想跑是吧?你怎么不打听打听我们客栈老板是谁?敢来这里吃霸王餐!”

“我没想跑,也并不是不想给钱,只是出来时匆忙,忘记带钱了,我可以给你们店打杂工。”

“你别跟我东扯西扯,看你小子这么俊俏,细皮嫩肉的,本以为是个富家公子,怎么也不会赖账。没想到...嘿,没钱还也可以,你模样不错,刚好我认识的大户里有几个好男风的,你就做几天兔儿哥,能还清饭钱还能有剩余。”

伏灵被楼下的吵闹声吵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身边的明钰,这才发现明钰又在修行。一有空闲时间就修炼,那不就等于没有空闲时间吗,明钰师姐就不累吗。她如此想着,打了个哈欠,道:“师姐,那龅牙店小二在吵什么呢。”

“不知道。”明钰睁开眼,吐出一口气。

“啊!你...你这臭小子,吃了霸王餐还敢打人。我告诉你,你扇我的这一掌,没有十两银子你别想完事。”

楼下又开始争吵起来。明钰下床,披上衣服便往外走。

“诶,师姐,你去做什么?”伏灵忙问道。

“我去帮他们把事解决了,让你能睡个好觉。”明钰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答道。

“诶。”伏灵望着师姐的窈窕背影,挠了挠头,“师姐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她不是最讨厌麻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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