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羞愧的说不出话，只是一味低头，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他不想让男人看见自己的眼眶湿润了。
“我要死了，”男人忽然说，“我的旅程在这里结束了，我回不去了。”
莱茵心里一震，抬起头：“为什么？”
男人说：“我得了病，治不好的病。”
莱茵急切道：“你可以去找修道院，也许教会有办法，他们能借助神的力量。”
“我去过了，”男人咳嗽了两声，“就连圣女大人也拿我的病没办法。”
“那...”
莱茵很想再提一些建议，可他忽然发现，去找修道院就已经是他能提出的最好的建议了。
“你不是勇者吗，”莱茵不愿相信男人的话，问道，“勇者也会得病？”
“当然会，”男人说，“勇者也是人，人总会得病...咳...”
男人忽然用力咳了一声，手心里多了一滩血。
莱茵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抹鲜红，红色滴落到湿哒哒的地上，在积满雨水的泥坑里散开，触目惊心。
一阵沉默。
“我房间的柜子里还有一大袋钱，如果有一天我没从旅馆里出来，你可以从窗户里翻进去，把钱拿走。”男人说。
“我不要。”莱茵说。
“没关系，你可以自己选择，”男人说，“如果你不要，这笔钱会被修道院收走，用来养活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男人从兜里掏出手帕，把手心里的血擦干净，接着站了起来，怜悯地摸了摸莱茵的头。
“我回不去故乡了，我每天去果铺，只是为了看看，还有没有南方的湿果。”
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莱茵觉得男人应该是更需要怜悯的那个，他捧着碗，呆立在原地，碗里装着五枚铜币。
...
从那以后，莱茵再也没有去找那个男人要钱，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看着男人把钱币施舍给其他孩子们。莱茵总是攥着男人给的五枚钱币，然后等着男人消失在街角。
他不知道男人第二天是否还会出现，他也舍不得用掉这五枚钱币。
这天晚上，他依旧在叔叔身上的鱼腥味中难以入眠，他从地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轻轻绕过熟睡的父母，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有些凉，他在满是泥土和杂物的贫民窟里伫立了一阵，突然听到有人在低声叫他。
“莱茵...”
“谁？”
他扭过头去，发现是隔壁的约克。
约克神神秘秘地说：“我正准备过来找你咧，没想到你自己出来了，快过来，大伙儿们有个作战计划。”
“什么计划？”
“等你到了就知道了。”约克说。
莱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约克拉到了一个垃圾堆旁边，一群孩子们蹲在那里，围成一圈。
莱茵搞不清状况，就坐在约克旁边，等着他们这群孩子中的老大发话，老大是他们中的孩子王，叫做彼得，明明和他们年纪相仿，却又高又壮，说话时脸上的肉总会一阵抽搐，头上光溜溜的和老彼得一样。
“那天，大伙们都听到了，”彼得忽然看着莱茵，“那个人的房间里有钱。”
大伙儿们的视线都落在了莱茵身上。
“对吗，莱茵？”彼得问。
“...”
莱茵有不好的预感，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约克用胳膊碰了莱茵一下：“说话...”
“是...”莱茵顿了下，“不对...”
“不对？”彼得的眼神凶狠起来。
莱茵站了起来：“你们不能去偷那笔钱，那是他要留给修道院的！”
“呵呵，”彼得脸上的肉抽搐两下，“你是想要独吞那笔钱吧，你和那个人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没有！”
莱茵大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拿他的钱！”
“对，你没收过他的钱，”彼得吸了一口气，嗤笑道：“你真是个好孩子。”
“我...”莱茵辩解道，“我只是收了他的五个铜币...”
“你不要钱可以，”彼得说，“别来妨碍我们。”
“不行，你们不能去！”莱茵据理力争，“他没有答应把钱给你们，那不是属于你们的钱，那应该是修道院的！”
“哎...”
彼得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和身边的几个跟班使了下眼色。
莱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孩子们架了出去，接着眼前金星一冒，一个个硕大的拳头落在他的脸上，肚子上，背上。
那晚他被揍的很惨。
莱茵不记得殴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只记得自己躺地上，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约克在一旁吓得发抖，生怕因为和他关系好而受到牵连。
“以后别让我在圣桑科区看到你，那边不再是你的渔场了。”彼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那是给修道院...用来救助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的...”莱茵的眼眶又湿了。
彼得摇摇头，无奈地笑笑：“修道院救助孤儿，可谁来救助我们？”
“...”
是啊，谁来救助我们呢？
莱茵说不出话，躺在地上，用模糊的视线看着天，星空之下，有几道洁白的线，这些线相互交错，形成繁复的图案。
真美。
他看见丝线汇聚到天上，接着又像是流星般落下，他看的出神，脑海里反复问着自己——谁来救助我们呢？
他哭了，然后睡着了。
...
再后来，他没有再去镇上要钱，也没有再去圣桑科区，直到他看见曾经的伙伴们在夜里拖来一个袋子，袋子里都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看着这些钱币，他的内心没有一丝波动，可当他想到那个男人，心里便猛地一颤。
他连夜跑去了镇子里，脚底磨出了血，他仍然继续跑着，只是想再看看那个男人。
他如愿的看到了那个男人，但那是第二天的事了。
等了一夜，天刚蒙蒙亮，他就在旅店门口看见有人把男人抬了出来。他连忙凑上去，愣愣地盯着那个男人的右手看，那只曾经摸过他头的手垂在担架旁，手里空空如也。
“你是个好孩子。”
莱茵好像听到了男人的话，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果铺跑去，脚底的疼痛让他跑的更快，手里的五枚铜币攥的更紧。
很幸运，今天的果铺里有湿果卖。
他拿了几个湿果，扔下钱币，就立刻转身跑去，他觉得自己像是一阵风，直到他推开围观的人群，凑上去把湿果塞到男人的手里，他才觉得自己该停下了。
就在此时，他的脑海里多出一些本不该属于他的记忆——历代勇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