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魔女突然问。

法艾当场就震惊了，下意识退开几步，但强烈的责任心又让她伸开双臂，试图护着根本护不住的游走鲸遗体。

“你要干什么？！”

“活着，就要吃肉。”

“我要告诉莉姆莉尔！”

银发魔女拥有非常健康的精神状态，具体表现为从不内耗自己，只折磨周围的人。宇宙消亡强加在她消瘦双肩上的压力，她就像运粪车一样众生平等地搬给法艾也闻一闻。

“这可是游走鲸，宇宙精灵啊……”法艾面露难色，就好像儿时对星空的纯粹向往被玷污了。

银发魔女龇牙咧嘴，凶相毕露：“你也算是个精灵（fae），不让我吃它，我就吃了你！”

法艾朝她伸出右手。

“？”

“我没带刀，你把我的手砍了煮去。”

“……不是真要吃你。”

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银发魔女被法艾怼得没话说，补充了一句：“吃人也太变态了。”

“吃尸体就不变态了吗？还是不知道死了多久的陈年老尸！你就像把木乃伊磨粉当美容食品的猫耳娘贵族！”

“我们平时吃的肉也都是动物尸体啊。死了，被放干了血，还各种加工呢。游走鲸的生命形态非常特殊，构成它们躯体的成分列表中，包含光和暗物质——固定下来的光和暗物质，我早就想试试这两样的口感了。”

银发魔女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从很眼熟的亚空间口袋里抽出一口很眼熟的铁锅。

「圣夜篝火」……不，只是相似而已。

“这是我给闺女那口锅的原型机，你可以叫它‘生椰篝火’，功能少一些，但也够用了。”银发魔女解释道，“反正咱俩不需要祛毒，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要用友谊魔法催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眨眨眼，朝法艾伸出手：“修女面具借我。”

“？”

“有人来了，我避一避。”

说来人就来人？该不会用某种唯心力量偷偷操作了波函数吧？法艾怀疑地把头巾给她。

银发魔女把头巾胡乱往头上套，一开始还套反了，然后又把面具转180度到前面。

——这时候，法艾才听到隐隐约约的脚步。

会是谁？

应该没有人知道法艾的行踪，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人，抱有怎样的目的？

是发现遗迹被陌生人进入的宗申人，还是从出狱就一直暗中监视她的猫耳娘？法艾的手背到身后，在厚重的黑色修女袍下，「伊甸之门」的金属铲柄令她稍稍安心。

隐藏好身份的银发魔女则是趁法艾紧张起来的间隙，溜到游走鲸的遗体旁，拔刀割下了腹部周边的一大块肉，方方正正的，用铁锅接住。

“……在辉银深渊中……”

口中念念有词的是葬仪师标准悼言，但语速太快变成了叽里咕噜的声音。

仿佛开了变速齿轮，动作和语速都加快了不止两倍，像是应付交差一般。然而法艾无法顾及她，因为不速之客终于显露出了身影。

…………

“……欸？”

竟然是安娜。

在一如既往的乳白色紧身防护服外罩了一件大码土黄风衣，长发扎成马尾。

她赤红的双眸打量着法艾、

只套了一个头巾的诡异修女、

还有两人之间热气腾腾的铁锅。

“——安娜，来得不是时候吗？”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法艾叹息。

她知道今天这顿鲸鱼肉是非吃不可了，因为如果要跟安娜解释来龙去脉，难免牵扯到旁边这位“修女”的身份和来由，就不好蒙混过关了。

银发魔女再怎么搞耍，她在女儿面前隐藏正体应该还是有苦衷的，法艾并非不知趣的愣子，一定要在这里强行揭开这个秘密。

“好香，”安娜的鼻子像小狗一样嗅着。

“在野餐？”

法艾看了银发魔女一眼，说：“调查古文明呢，正好到饭点有点饿，就随便吃点。”

“这位是，助手？”

银发魔女谦逊地低着头，答道：“只是恰好路过的一介云游……修女。”

云游修女？修女也可以云游吗？这种话都能随口扯出来，法艾不禁大为震撼。

安娜于是和银发魔女对视。在不到十米的距离内，纷乱的光线遵从丁达尔效应在她身后衍射，银河刑警最年轻的王牌眯起双眼，打量着那具陶瓷烧制的美丽面容……那双紧闭的宁静眼眸上方一指位置，藏在眉头的窥视孔。

空气仿佛凝固了。

熟悉的压迫力——

漫长的瞬间过去后，安娜说：

“法艾小姐，总是遇到，奇奇怪怪的家伙。”

——她信了！

这么离谱的谎言，安娜竟然信了！

不知是被锅中逐渐散发的香气吸走了注意力，还是单纯给了法艾最大的信任，安娜便不再过问银发魔女的底细，好奇地凑近锅子。

游走鲸身上最鲜嫩的部分，正在“生椰篝火”自动添加的水和香料之间烹煮。

法艾决定主动出击，把话题引导向第二阶段，把银发魔女的存在变成自然而然的事实。

“安娜，你怎么找到我的？这地方很偏吧。明明在教堂里等我回去就好了。”

“她带安娜，过来的。”

安娜从风衣的宽大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是一个金发蓝裙的布娃娃……「爱丽丝」。

当然，现在里面还藏着另一条生命，是法艾协助越狱的大海贼卡特琳娜。

“好大的飞船啊！”布娃娃卡特琳娜喊着，“不对，是因为我变小了？不对不对……”

法艾到了玛土撒拉之后就把她放在柜子上，还在她面前放了几包零食，大有激励她控制布娃娃身体自己动起来的意思，可一直没有进展。

没想到竟然成了通风报信的奸细……

安娜双手抱着布娃娃，因为身体成长停滞，16岁还是萝莉的外貌，看起来天真烂漫。

“私自释放，重刑犯。法艾小姐，越来越刑了。”

可是嘴里吐出的却是冰冷的话语。

“啊！……你知道了？”

“安娜一进门，这家伙就，吵吵闹闹的。说自己是，大海贼。星海的女儿，自由的象征。”

法艾盯着卡特琳娜。

布娃娃强撑着辩解道：“干、干嘛？我卡特琳娜坐不更名行不改姓！”

“所以，安娜要管制她。”

安娜抬了抬手臂，把布娃娃搂得更紧了。

……看着挺可爱的，原来是在锁脖擒拿啊。

“我不能呼吸了——”卡特琳娜尖叫，“欸，我好像不用呼吸！我还是人类吗？！”

银发魔女在旁边偷偷地笑。

法艾就觉得很奇怪，她们俩应该是不认识的，以法艾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如果卡特琳娜胆敢抢劫她，大概当时会很顺利得手，但后面可就有得享福了。毕竟银发魔女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宽宏大量博爱世人的形象。

“我以前也这么对付过一个坏蛋，把她关进人偶外壳里，变成人民女仆。”银发魔女憋着笑小声解释，“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正为谁提供公共服务呢，稍微有点触景生情了。”

“这是为了越狱没办法的办法，不要拿来和你的恶趣味相提并论！”法艾小声抗议。

安娜的注意力已经彻底被锅中神秘的肉所吸引，经过简单的炖煮，一种深沉的香气已经在矿井洞穴内弥散开。

很难想象这块肉曾经去过宇宙中哪些地方，但至少它的最终归宿很明确。

……吃与被吃。

……继承与循环。

八角和花椒将肉本身的香味吊了出来，法艾本来只吃过人工养殖的河鱼，即使她内心如何怜悯游走鲸，鼻子刚刚捕捉到那股温热的气味，舌头下分泌口水的腺体就瞬间背叛了她。

“安娜也一起来吃吧。”法艾听到自己说。

这是假的，是骗我的……一定是那夜莺、不、是那爱丽丝，她上了我的身呀！

“——注意看。”

银发魔女忽然出声。

她聚精会神地盯着锅里的肉，俨然散发出大师的气场，对食材和烹饪手法有极高的要求，好像一位深谙厨道的流浪厨神。

所谓高手在民间，大抵就是如此。

只见游走鲸肉排在洒满香料的汤中翻腾，银发魔女取出一把银制餐刀，在正中间一划——

红肉就像豆腐般向两边分开，从裂开的缝隙之中，溅射出了金黄色的光粒子！

“什……？！”

“这就是，好吃到发光，的感觉吗？”安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是怎么做到的？”法艾适当地问道。

“光，答案是光！”第一次尝试就成功的银发魔女洋洋得意接过话茬，“游走鲸一生会旅行超过十万光年的距离，在没有昼夜之分的太空中，它们的皮肤捕捉到的恒星光会储存在体内，让躯体保持一个恒定温度。这也是健康游走鲸看起来总是油光水滑、闪闪发亮的原因。”

“好神奇，的动物……”安娜被这两个人即兴配合表演的动物世界现场节目哄得晕头转向，银发魔女给她盛了满满一碗，递上筷子勺子。

“快尝尝吧，难得的游走鲸肉。”

安娜接过碗，暖洋洋的蒸汽把她的脸颊熏得发红，她一半腼腆一半期待地笑了：

“谢谢你……不知道名字的，修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