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壁上结满冰棱，月光映得满地霜纹像张扭曲的蜘蛛网。
他哈了口白气，指节敲着石壁数数：“都超时一个时辰了……”
往常这时候早该听见银铃晃动的清音，今夜却只有冰碴簌簌坠落的声响。
顾衡裹紧外袍往洞内张望，指尖刚触到石壁就冻得缩回来——这鬼地方比霜华台的寒潭还冷十倍。
“阿离不会真不来了吧？”他摸出块冻硬的桂花糕啃着，糖渣黏在嘴角都懒得擦。
上月沐霜绮来送药时阴阳怪气地说“阿离要把你做成傀儡泡合欢池里”，那语气好像离荀安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脚边的碎石突然滚落山涧，顾衡猛地转身，后脑勺“咚”地磕在冰柱上。月光漏过洞顶裂隙，映出团模糊的影子。
“谁？”
银铃的脆响混着哽咽劈头砸来。
离荀安从石笋后闪出时，黑纱裙摆勾着冰碴，发间银饰歪斜地挂着片枯叶。
她眼圈红得吓人，抬手就把药瓶摔在顾衡胸口：“冻死你算了！”
顾衡接住滚烫的玉瓶，指尖被药液烫得发麻：“这不是等到了吗……”
话没说完就被扑了个满怀。少女的眼泪浸透他前襟，凉丝丝地往心口钻。
“你知不知道秋安慈那疯女人干了什么！”离荀安揪着他衣领摇晃，银链缠着的脚踝渗出暗红，“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呜呜呜！”
顾衡被她撞得踉跄半步，后背抵上冰壁才站稳。怀里的身躯抖得像风中残叶，他无意识收拢手臂，无奈苦笑：“谁让你去招惹她的……”
“你还护着她？”离荀安突然仰头，泪珠挂在睫毛上将落未落。
她猛地扯开衣领，锁骨下方三寸的剑伤还凝着霜气，“顾衡你良心被狗吃了！”
“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被她追着砍？”
“要不是沐姐姐来的及时，你就只能去奈何桥捞我了！”
顾衡指尖抚过那道伤，寒气刺得他指腹发麻。
离荀安突然咬住他手腕，尖牙刺破皮肤时带着委屈的颤音：“等我凝出元婴，看我怎么报复回去！”
药瓶骨碌碌滚进阴影里，顾衡忽然笑出声。他屈指弹了下少女眉心，趁她吃痛松口时把人按在膝头：“让我看看，咱们阿离是不是醋缸成精了？”
“你才醋缸！谁会吃你的醋啊！讨厌死了！”
离荀安挣扎着去抓他头发，腕间银铃晃得人心烦。
顾衡单手扣住她两个腕子，另一只手戳她腰窝：“上次谁往我茶里倒半壶陈醋？嗯？”
少女突然僵住，泪痕未干的脸颊泛起绯色。她别过头盯着洞顶冰棱，声音闷在鼻音里：“那你…那你为什么收她的东西？”
顾衡怔了怔，怀里的人已经扭成麻花。离荀安看到了插在地上的太华剑上的玉符，上面的那个“慈”字让她感到一阵生理不适。
“这是平安符！”顾衡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给阿离解释。
离荀安趁机翻身跨坐他腿上，“这算什么？定情信物？”
顾衡被她闹得后背全是冰水，索性箍着腰把人按回怀里。少女发间的桂花香混着药味往鼻尖钻，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高烧濒死时，也是这个味道萦绕在枕边。
“别动。”顾衡下颌抵着离荀安发顶，掌心贴在她后心渡灵力。
怀里的身躯渐渐软下来，泪水却洇湿更深：“你身上全是她的味道……”
幽泉洞忽然卷进阵疾风，药瓶在暗处泛着微光。顾衡低头寻那两片颤抖的唇，却被阿离脖颈上的银铃硌了牙。
离荀安突然咬住他嘴唇，含糊的呜咽混着叹息：“我讨厌死你了……”
冰棱在洞顶折射出细碎光斑，像极了秋安慈剑穗上的冰晶坠子。
顾衡闭眼扣住少女后颈，把那些在此时不该出现的身影压回心底最深处。
离荀安揪着顾衡的耳朵正要拧，忽然被冰凉的玉盒硌了腰。顾衡从乾坤袋摸出雕着并蒂莲纹的寒玉盒，霜气在盒面凝成细小的水珠。
“特意给你带的。”他屈指弹开锁扣，焦糖混着咖啡酒的香气漫出来，“用北海冰魄冻了三天，保证比桂花饴还甜。”
离荀安鼻尖动了动，染着丹蔻的指尖戳了戳盒盖，又给盖上：“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秋安慈那女人也有？”
她突然掐住顾衡腰间软肉，“敢撒谎就把你泡进合欢池当傀儡！”
“天地良心！”顾衡倒抽着冷气指向盒子，毫不犹豫地撒谎，“我还特意刻了阿离的名字”
少女贴着玉盒的掌心泛起暖意，睫毛上还凝着冰晶：“算你识相......我相信你啦！”
她突然把盒子塞回乾坤袋，发间银铃撞得叮咚响，“等沐姐姐回来，定要馋得她睡不着觉！”
顾衡刚松口气，唇上突然落下温软的触感。
离荀安咬着他下唇含糊道：“奖励你的......”
尾音被山风卷进洞窟深处。
冰棱折射的月光晃过眼睫时，离荀安从袖中摸出串银铃。七枚铃铛用褪色的红绳串着，最中间的铃舌歪成诡异的角度，表面布满细小的划痕。
“喏，换掉你剑上那破坠子。”她低头把银铃塞到他手里，“我试了三百多种材料，这个最像凡间集市卖的......”
“归元天的铃铛太容易被看出来，本小姐自己刻的就好多了。”
顾衡突然握住她手腕，离荀安的手指上还有几处快痊愈的细小伤痕，那串银铃确实是她自己刻的，顾衡心里一阵感动，轻轻把离荀安搂到怀里。
“青岩镇十五有灯会。”离荀安突然仰头，咬住顾衡的耳垂含糊道，“阿衡陪我一起去嘛……”
顾衡喉结动了动，上官鹤情恶狠狠的眼神犹在眼前，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那边常有大观宗不少弟子巡查......”
“我穿你最喜欢的鹅黄襦裙，保证不用半点魔功！”
离荀安拽着他袖口摇晃，指尖在月白衣料上蹭出一道道痕迹，“阿衡最好了......陪我去嘛，就这一次！”
山风卷着碎雪扑进衣领，顾衡望着她冻红的鼻尖，愧疚、爱意汇在一起，终究是拗不过她。
“好吧好吧好吧，陪阿离一起去。”
顾衡伸手擦去阿离眼角溢出的温热，“不准无理取闹、不准乱用魔功，不然我就把你卖给糖画老头。”
离荀安欢呼着扑进他怀里，银铃撞在冰壁上迸出火星，“最喜欢阿衡了，酉初三刻青岩镇，不能迟到哦！”
顾衡满口答应，心里还存在侥幸，兴许秋师姐根本没听清上官鹤情说的灯会的事呢？
就算听清了，秋师姐向来不喜热闹，料想对这个灯会也不感兴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