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忆里,伦丁尼姆总在下雨,克莱尔也总是忘记带伞,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像只误入教室的黑猫,利兹会把自己的外套甩在她头上,转头抢走奥菲莉亚的热可可递给克莱尔,再笑嘻嘻地补上一句“帮班长大人减减肥。”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上演,奥菲莉亚最贪恋这些未命名的时刻。她记得克莱尔晨练后仰头喝水时从嘴角落下的水珠、利兹咬着发卡调试来福枪准星时的睫毛轻颤,每当想起这些琥珀色的瞬间,某种温热的液体就会漫过奥菲莉亚那早已停跳的心脏。
直到第三年的樱花在枝头绽放,奥菲莉亚才惊觉她的校园时光已经将要走向结束,这是她们在奥法大学的最后一个春天。当其他的同届生都在为了最终考核而担惊受怕时,奥菲莉亚想的却是要如何为这三年镀金的时光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奥菲莉亚从未向莱卡特索求过任何东西,但在那年的早春她还是寄出了一封信。信中,她请求莱卡特为她打造一套血猎军制式的盔甲,她想要身着此甲完成最终考核。
三周后的清晨,当墨绿色的军用木箱出现在宿舍门口时,晨雾还未散尽。奥菲莉亚轻轻打开木箱,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件件金属部件。这是她第一次穿板甲,最后一片甲胄系好,奥菲莉亚缓缓走到镜前,镜中少女的麻花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原本柔和的轮廓此刻被银白色的盔甲勾勒出凌厉的线条。
抽签仪式当天的早上格外寒凉,奥菲莉亚昂首穿过走了三年的林荫道,甲片随着步伐奏出清越的韵律。
学院礼堂穹顶的灯光将她的盔甲照得雪亮,周围传来阵阵低语,这些议论让她的背脊挺得更直,仿佛她已是一名真正的血猎军。
那份自信一直持续到展开题签的瞬间。羊皮纸在她的指间簌簌作响,她盯着四代血族那四个字足足十秒,直到一旁传来嗤笑,有人开始鼓掌,掌声里夹杂着“疗养院预备役”的窃语。
哄笑像瘟疫在穹顶下蔓延,奥菲莉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过那些闪烁的红色眼睛的,她只记得推开那扇熟悉的橡木门时,巧克力与指甲油混杂的熟悉气味裹住了她。
房间里,克莱尔正盘腿坐在上铺翻看连环画,利兹窝在窗边的藤椅里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螺旋。晨光透过蕾丝窗帘,在她们的头发上晕开了一层淡金。
“抽签结果出来了?”利兹的匕首停在果肉间,突然皱眉,敏锐的她第一时间发现了奥菲莉亚的不对劲。
奥菲莉亚一个不稳,护膝重重撞上门框,发出一声闷响。就在她踉跄着即将倒下时,利兹扶住了她的肩膀。
奥菲莉亚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她该如何开口?如何告诉利兹,是自己将厄运带给了她们?
铁手套中的羊皮纸卷在她颤抖的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利兹俯身拾起皱巴巴的纸卷,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个四代的梵卓,二百名血仆,外加一座山堡?”利兹抬起头,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学院那些老怪物是疯了吗?”
利兹那忧虑的目光像一把利刃,刺穿了奥菲莉亚最后的防线。她的背甲撞在床架上,喉间泛起一阵铁锈般的腥甜,那些压抑已久的愧疚终于决堤而出:“对不起......对不起......”
她蜷缩着身子,双手紧紧抱住头,不敢抬头看利兹的眼睛。
就在她沉浸在无尽的自责之中,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时,一只白皙而有力的手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那只手轻轻握住她的胳膊,将她缓缓拉起。奥菲莉亚下意识地抬起头,克莱尔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
克莱尔看上去仍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仿佛眼前的危机不过是寻常小事。
“走,”她的声音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去杀叛徒。”
奥菲莉亚短短一怔,原本慌乱的眼神瞬间凝滞,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就被这简单的话语震住。
在奥菲莉亚想要说出什么之前,克莱尔再次开口:“去杀叛徒之前,先去食堂杀两份松饼。”她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利兹刚刚还眉头紧蹙,听到克莱尔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都这时候了,你居然还惦记着吃饭?”说着,眼中的愁绪也被笑意驱散了几分。
克莱尔已经走到了寝室门口,黑色的短发在穿堂风里扬起:“饿着肚子怎么打架?”
那之后的事情奥菲莉亚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机械地吞咽着克莱尔掰开塞进她唇间的松饼,利兹把方糖搅进红茶,用力搅拌的声音盖过了邻桌的窃窃私语。
最终考核的那天,山道上的硝烟比预想中更早呛入鼻腔。
奥菲莉亚冲在最前面,她还记得那时能听见盔甲缝隙灌满的风声。她故意没走利兹规划好的路线,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在山路上发起了冲锋,当流矢擦过耳际时,甚至有种赎罪的快意。
直到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右肋处炸裂开来,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嵌入身体。
敌人竟然在山路上配备了马克沁机枪,奥菲莉亚第一次对自己苦修多年的剑术感到无力,在这钢铁与火焰交织的杀戮机器面前,曾经引以为傲的剑技显得如此渺小。
机枪的火舌疯狂舔舐着山岩,碎石飞溅。奥菲莉亚脚步一软,仰面倒在满是棱角的碎石堆里。
天空在视野里旋转,她看见克莱尔在纷飞弹雨中穿梭,犹如鬼魅,不断分裂成虚影,手中的左轮手枪每次喷出火焰都带起血瀑。
“别动。”克莱尔的声音突然贴在耳边,奥菲莉亚这才发现她的领口浸满了自己的血,而自己正被横抱着冲向掩体。
利兹的怒吼混着弹壳坠地声传来:“你疯了吗直接往枪口撞!”
她的来福枪声像是教堂的丧钟,每声轰鸣都伴随着一个向他们扑来的血仆倒在血泊中。
克莱尔再次冲向了山堡,奥菲莉亚只能看着她化作黑色闪电穿梭在弹道的缝隙。克莱尔的子弹已经打空了,这时她用的是一柄短刀,那些被奥菲莉亚嫌弃过的粗陋招式,此刻正在血仆的咽喉间绽放绚丽的血玫瑰。
十秒之后,一声巨响传来,山堡顶楼的彩窗玻璃轰然炸裂,碎成无数闪烁的光斑,在晨光中四散飞溅。
克莱尔从那碎裂的窗口处跃下,手中提着一颗吸血鬼的头颅,她的身影在朝阳的映照下被拉得很长,长得能覆盖奥菲莉亚全部的羞愧。
被机枪打成筛子的奥菲莉亚直到毕业典礼前一周才勉强康复。典礼那天,礼堂的聚光灯晃地她睁不开眼,血猎军的勋章在她胸前的绷带上显得格外突兀。
当莱卡特在观礼席对她颔首示意时,奥菲莉亚正出神地望着身着第四机关制服的克莱尔与利兹,她们笑的是那样的开心。
典礼结束后的晚上,她们聚在一起吃了一顿散伙饭。餐桌上,暖黄的灯光洒下,饭菜的热气氤氲升腾,可奥菲莉亚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三人究竟聊了些什么,她已记不太清,脑海里只剩下克莱尔和利兹那满含担忧的眼神,以及道别时紧紧相拥的温度。最后,克莱尔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轻声说了句“再见”。
暮色笼罩伦丁尼姆,奥菲莉亚站在街边,目送着克莱尔和利兹离去。汽车缓缓启动,克莱尔的发梢在车窗边一闪而过,仿佛三年前月台上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只留下奥菲莉亚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