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我把她带到外面来的，但实际上她自己也对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现代人类平时的生活。”
虽然并没有对她说的这句话彻底的理解透彻，但我还是一口气答应了下来。
在和唐姐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之后，我便带着笔仙走出了家门。
“你说想要了解人类平时的生活。”等我来到外面走在大街上，我才彻底意识到这句话到底有多么的宽泛。不免陷入了一阵的迷茫。“具体点说，你想去哪？”
身着学校制服打扮的笔仙斜过眼瞥了我一眼。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都忘了，你这家伙可是很少出门的那一类人啊。”
“我不爱出门还真是对不起你啊。”
她露出一副“真指望不上你啊”的表情，思考了起来。
“我想想啊......你知不知道哪里有书店？图书馆之类的。”
老实说，如果她的嘴里说出来的是其他的娱乐设施，我可能会没有头绪，但如果是图书馆这样的，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能去的地点。
那就是寒假里我曾经和林瑶一起去的那家。
一方面是因为，那家店的环境相当的不错，符合我的喜好，我自己也很喜欢去。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方店长也知道神器的存在，并且也是神器的持有者。
我想知道他在看到笔仙之后，能不能猜到眼前的女性会是神明。
猜测的结果并不难以猜到，就是方店长并没有一眼就看出笔仙的身份。他满脸和善地朝我打着招呼，尽管这样来看他的脸也不会让我放弃他有些凶神恶煞的想法。
倒是后者的反应让我觉得有些意外。笔仙就像是如临大敌一般警惕地瞪着方店长，像是怕生的小孩子一样抓住我的衣袖躲在我的背后。没办法，我只好用她比较怕生这样的说法同方店长搪塞过去。
方店长貌似对于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他甚至还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还真是个好人啊。
经历了这样的小插曲之后，带着笔仙穿过了那条冗长的走廊，参观了庞大的庭院，走进了最里面的图书区。
和我第一次来的反应一样，即使是神明，她也对面前见到的东西称赞不已。
“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家伙还能做出这么棒的店来啊。”
“你一会给我去向方店长道歉！”
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工作日，这里的人并没有我上一次来的时候那么多。如果忽略休闲区坐着的人，走在书柜之间，简直就像是这里被我们包场了一样。
我原本以为，笔仙想到书店里面来，顶多只是想要打发打发没用的时间而已，没想到她真的在一排一排地认真挑选自己想看的书籍。
说起来，上次我看的书还没有看完，今天就接着借来读一读吧。
凭借着上次的记忆，我很快就找到了上次的那本书。等到回到笔仙的身边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已经拿了近十本书。书本高高地垒了起来，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会垮塌倒地。
我连忙赶了上去，帮她拿下来大部分的书在两只手里。同时没好气地抱怨道：
“你这家伙，要是不看的话就不要那这么多的书啊。”
“谁说我不看了。”她并没有对我的帮助表达感谢，反而接着往上面累加着书籍。
“这些书我可打算全部看完的。”
“全部吗......”
这些神明对于数量的认知是不是太奇怪了？我下意识地看向手里的两摞书，都已经堆到了和我眼睛齐高的高度上来了。她真的能看完吗？
出于好奇心，我抬眼看了看最上面两本书的封皮，发现都是和神话故事相关的书籍。
神话吗......说到笔仙，我记得神笔马良貌似也是一则神话故事。
神话中的笔拥有着能够将绘画出的东西变为真实的力量，让许多人都对这份力量垂涎欲滴。
而现实中的神笔，则是更加遵循着守恒定律一些，想要许愿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如果我拿到的是神话中的神笔的话，我的生活或许会更加的趋于平稳也说不定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笔仙还在孜孜不倦地往书堆上面累加着书本，我的两条胳膊也发出了难以忽视的哀嚎声。只不过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眼看着她正打算接着往上面放书，我连忙朝后面退去，同时劝诫她不要再拿，等到这么多的书看完了再说。
她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了看我手上帮她拿着的两摞书，又看了看我那吃力的表情，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似的张大了嘴巴，连忙将手里的书放了回去，从我的手上拿走了一部分的书。
她将图书抱在手里，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尴尬。她看了看我的脸，然后假装不满地撇过脸。
“人类还真是没用啊。这么多的书都拿不下来吗？”
“再这样说的话这些书你全都给我自己拿！”
“我可是以为你能拿得下才一直往上面放的哦。”
“承认自己没有注意到，走神了，就这么困难吗？”
在前台姐姐惊诧的目光中，我们手里的书一本一本地被贴上了出借的标签。她好心地帮我们把书装到篮子里面，方便我们携带。
我带着笔仙在休闲区的空位落座。本来想让她看看菜单决定自己要喝什么的，结果她刚坐下来，就从篮子里面拿起了一本有关神话的书籍专心看了起来。
没办法，我只好依据我上次的经验，点了两份一样的咖啡。
服务员姐姐在点单的时候，眼睛一直在脚边的篮子——准确来说应该是篮子里面的书，和笔仙的脸上来回转，满满的难以置信的神色。即使是在点完单回到前台的路上，她都时不时地会回过头朝我们这边看来。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正打算打开书，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时光，却发现我的胳膊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这应该是搬运了重物之后的后遗症吧。
没办法，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等到双手不再颤抖再开始看书。我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正在专注于书本内容的笔仙。
一股不自然的感觉涌上心头。
老实说，即使是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的现在，我的心里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觉。
总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不使用神力的笔仙就坐在我的面前，从外貌上来看和普通的女孩没有任何的区别。
单单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放在平日里都是我难以想象的。
说到底，笔仙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用普通人的身份尝试着融入到生活当中来？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人类杜撰出来的那些充满了教育意义的故事。
“我说啊。”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疑惑已经脱口而出。“你今天为什么要这么做？”
笔仙听见我的声音，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神却好像并没有跟随着她的眼睛一起移动。在跟我的视线对视上之后，她才合上了手里的书，轻轻地抿了一口刚被端来的咖啡。
“你是说什么？”
“我是说，你今天为什么要到人类世界中来。为什么想要了解人类的世界。”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笔仙喝茶的动作相当的轻缓，在不考虑到个人情感的前提下，她的动作完全就像是一副被出名画家用精湛的技艺画出的画作一样。
“就像是你们人类平日里阅读小说，观看电影一样。在阅读的时间久了，肯定也会有那么一瞬间想置身于作品之中感受一下那边的世界吧。”
回想起笔仙曾经跟我说过的，她就像是在观看一部影片一样的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偷窥我的生活，我不由得觉得她的这一番话相当的合理且具有她的风味。
她举的例子相当的具有带入性，曾经也产生过同样想法的我赞同地点了点头。同时，我猛然间意识到，这或许是我和笔仙正常交流的无比难得的机会。
我有样学样地端起了杯子，却发现怎么样都学不好她的优雅姿势，最后自暴自弃地喝上一口。
“你看的是什么书？”
“你刚才应该看见了吧？”说着，她举起桌子上书，将封面朝向我。“是有关神话故事的书籍。”
说完，她淡淡地笑了起来，接着自己的话头说道：“你们人类还真是有趣，又富有想象力啊。能够像出来这么多的神奇力量，又能够完美地给每一个故事应有的美好结局。”
“作恶的人一定会有坏下场，善良的人一定会迎来自己的美好结局，如果世界上的事情全都是这么简单的话，或许我们神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存在的必要吗......我下意识地开始咬文嚼字，想从些许的细节里面发现她绝对不会主动告诉我的一些事情，却发现很难做到。
“什么叫做......存在的必要？”我开口道：“你们神明难道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存在的吗？”
“怎么可能呢。”她略带轻蔑地笑了。“我们的存在只是非常自然的，和生物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比起你们人类来说，拥有你们想象中的力量而已。”
我有些诧异。并不是诧异所谓神明的存在，而是在惊讶眼前女性的态度。我从来没想到过她会如此的坦诚。
但是很快，我的这份惊讶便被打破了。她双手交叉，支撑起自己的脑袋，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我。
“好了。我回答了你的一个问题，现在轮到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不由得没好气地笑了。
“果然是有代价的吗？”
“当然了。一物换一物一直都是我的主张，你应该能明白这一点的吧。”
是啊。简直就和她的力量使用条件一模一样。
“你问吧。不知道我们的神明大人，究竟想问我这一介无名小卒什么问题。”
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还没等我的话完全落地，她直接将自己的问题，用严肃的口吻问出了口。
“你是怎么看待神笔马良的故事结局的？”
神笔马良，一个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包括我也一样。再加上刚才我也有联想到这一则故事，因此，在听见她口中说出这熟悉的四个字的时候，我的瞳孔不由得扩大了半分。
“为什么这么问？”
“现在可是我提问的时间点哦。”
看样子只有我先回答她的问题，她才会回答我的问题。
还真是死守规矩的一个神啊。
我仔细回想起神笔马良故事的结局，回想那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合家团圆的结局。
“我觉得......十分具有教育意义。”
我就像是一个在做语文高考卷子阅读理解题目的高中生一样，一板一眼地说出了我认为最中肯的答案。
没想到，正是这样的一个被我琢磨半天才敢说出嘴的中肯答案，却换来了对方的嗤笑。
“呵呵，还真是有够冠冕堂皇的回答。”
我自认为我回答的还不错，是能够在卷子上得到百分之八十分数的回答。
只可惜，面前的人并不是阅卷老师，她貌似并不喜欢我的回答。
同样的，我自己也不喜欢这种回答。
做一个优秀的考生，往往需要做的就是学会对自己的内心撒谎说不。
笔仙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两只手，将他们抓在一起，然后推举到我的胸前。
“我不想听这种回答，我想听你内心真实的回答。”
我不禁有些冒冷汗，这家伙真的听不见我的心声吗？
既然被她看穿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只觉得这样的结局......这个故事很扯淡。”
努力就会有回报，天降甘露一般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现实生活当中。更不用说会得到一杆能够将画出来的事情变成现实的神笔。
因为喜欢画画，所以得到了神笔。
因为努力练习，所以画画很传神。
因为为人正直，所以得到了美好生活。
一般人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带着神赐一般的力量，打败了别人的一生积累，这样美好的事情到底要去哪里寻找呢。
这些东西，在我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变成了虚假的耳旁风。
所以我只会觉得，这种念给睡前儿童听的故事十分的可笑。只不过念在其目的只是传播精神，并没有那种更深的深意，我也不再计较了。
不过，要真的计较的话，真的拿到了神笔的我，或许是唯一有资格计较的人吧。
听见我的回答，笔仙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嘛。我也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很扯淡哦。我和你的想法难得的一致。”
她顺势趴到在桌子上，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根搅拌棒，搅拌起杯中的咖啡。
“故事中的主人公，正直地不像话。明明拥有了能够实现任何物质上的愿望的能力，却想着在原有生活的基础上去帮助他人，你不觉得很扯吗？”
“只是一则童话罢了，为什么要这么较真？”
就像我说的那样，它具有很好的教育意义。这就是这则故事存在的意义。
不过，笔仙好像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她搅动咖啡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因为我讨厌这样虚假的东西。我能够读心，看见你们人类在我面前带着假惺惺的笑容说着那些肮脏的假话我就觉得恶心。”
“那是......”
“而且啊。”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神变得凌冽起来，盯着从杯子中取出，还在滴水的搅拌棒。
“你们有一句话我觉得说的非常对，面对一个人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会心生嫉妒。不是吗？”
笔仙坐起了上半身，仰头看着昏黑的天花板。
“人类的贪念是无底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每一个见到这种力量的人可能一开始的眼睛是无比清澈的，但是到后来又会愈发的浑浊，直到最后看不见一丝的亮光。明明知道使用力量的后果，却还是会为了自己去不顾一切地使用这份强大的力量，真是让人厌烦。”
“你们口中家喻户晓的故事也是一样的。那个人在得到了力量之后，一开始却是是如同故事当中所说的一样，建立在自己的生活上造福身边人，最小限度地用着自己的力量。”
“但是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他心中的贪欲也渐渐的变大。从家畜工具，到金山银山，到最后的操控天气，操控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他打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帝国，成为了故事当中那蛮横不讲理的地主，一个真正充满贪婪的人。”
“他疯狂的使用力量，即使是将周遭的一切都糟蹋得一塌糊涂，也不曾收手。他就像是那上古的凶兽，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占为己有。最后甚至牺牲亲人的性命，来做到他那所谓的永生。”
“而他的后人——又或者说是他自己吗？我也不清楚，却用这样的一则带有启发意义的故事掩盖了祖先做过的那些肮脏事情，甚至是供人传颂......真是让人作呕。”
看着笔仙缓缓皱起的眉头，渐渐冰冷的语气，我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我很讨厌这种充满了幻想色彩的结局。但是比起这种现实到家的烂结局，我还是更能接受前者吧。
“那......”我思考着自己该说的话，却怎么都避不开这个疑惑：“主人公他，最后怎么样了？”
“死了。”她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恐怖的两个字，就好像那不是一条人命一样。不，或许对于他们来说，人命本来就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能够给予他一切，就能够剥夺走他拥有的东西。”
笔仙的右拳缓缓握紧，仿佛是看见了能够被其攥在手中的虫豸。
我不由得吞了口口水，现在只觉得自己像是那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冷汗直冒。
“那你，说这一番话给我听......又是什么意思？”
同样拥有着力量，手持着神笔。
同样许下了愿望，付出了代价。
那么，她说这样的故事给我听，说出这种现实化的结局覆盖我天真的想法，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打手扼住了我的咽喉，即使她什么都没有表示，我都有些呼吸困难。
笔仙看向我，发觉了我这紧张的样子，随后意识到了场面的沉重，再一次轻松地嗤笑一声。
“什么都没有啦。我只是情到深处，简单抱怨一下而已。你放心吧，虽然你一直在诋毁我，甚至用混蛋来称呼我，但我可是心胸宽大的神明。要真说的话，我还挺喜欢你的哦。”
说着，还没等我放松下来，笔仙就站了起来，扶着桌子将自己的脸贴到我的耳朵边上，轻声念叨着。
“因为你，现在和故事里的主人公非常相像哦。”
“哈？”
我愣住了。
这是又是什么意思？
没有搭理满脸疑惑的我，笔仙呵呵地笑着，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
人总是会心生嫉妒的，包括神，神也一样。
我期待着故事主人公的出现，让我也见识见识那充满教育意义的结局。
见识的人多了，见识到的人的类型却一直没有多少变化。
大家都是贪婪的，充满欲望的。
让我失望的。
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而他们也通常被自己的贪念所吞噬。
为了自家孩子的听力就夺取其他孩子的听力，为了自己孩子的性命就交换他人的性命。
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就许愿不存在的天赋，为了阖家团圆甚至不惜摧毁其他的幸福家庭。
这样的家族又会出现怎么样的人呢？
所以顾明是出乎我预料的。
他所许下的愿望，全部都是为了别人而许下的愿望，甚至在愿望实现的同时一点一点地伤害着自己。
他从来就没有为了自己而用过神笔的力量，当然除了那瓶超市里的矿泉水。
还记得故事中的主人公吗？他建立在原有的生活基础上，一步一步地走着扎实的步伐。
现在的他也一样，从来没有放弃过普通生活的愿望，甚至没有多少的贪念与执念，甚至是对于未来的想念。
就连对于过去的怀念，都被自己扼杀在摇篮里，封闭在现实之中。
所以说，他绝对是最能够实现我，实现笔仙愿望的人，成为故事主人公的那个人。
我期待着他的未来，期待着他的故事在我的笔下，究竟能画出什么样的色彩。
笔仙托着自己的脸，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顾明，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
与此同时，一旁的服务员小姐姐，因为好奇他们两个人会有什么样的对话，从刚才开始就在一旁竖起耳朵悄咪咪地偷听着。
除了“他们两个到底是在玩什么样的cosplay”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