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松柏院的亭台旁,李也不时的往院外打量。
远远看去,夏侯言的表情已经阴得像不像人,如果今天真的被他带回连云关,李也不敢想象自己会被他整成什么样子。
那已经不是能不能活的事。
而是能不能死得痛快……
李也可不知道裴怜和夏侯言有什么隔阂,他只知道一个男人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喜欢的女人无视,那简直就是比凌迟还要痛苦一万倍的羞辱。
郡主为什么这么对夏侯?
然后又为什么是他来背这个锅?
李也不理解,完全无法理解。
但是做下人就是这样的啊。
当主子的说话做事本来就不需要考虑下人的感受。
在这个平安侯府里,郡主做什么都是对的,今天也只有郡主才能给他一线生机,而且这莫名其妙的黑锅不想背也背了,索性就豁出去求将利益最大化。
李也暗自下定决心,待会就是哭也一定要求裴怜为他做主。
“知道了,下去吧。”
并不耐心的听完沐浴大队的汇报,婢女还没走出亭台,裴怜已经急不可耐的招呼了一声:“你近前来。”
是喊我吗……李也有些不确定的往亭子里望去,不料一眼过去就裴怜的脚踝上的蝴蝶结,他猛地凛起眸光,这才想起来这郡主是带伤出阵!
“郡主当心!”
刚走下亭台的婢女感觉身边窜过去一阵强风。
转眼瞬间,李也已经冲进亭子,仿佛大逆不道的扶住了裴怜。
婢女回头一看眼睛都直了,再回头往院外看去,夏侯言已经气得俩眼直冒火……哈哈!小蝶说得么错,李护院真会来事。
“郡主请坐,慢点。”
李也看着地面扶着人,心想自己现在看起来应该很像一条狗吧。
殊不知裴怜看着他低头哈腰的样子,眼神要多幽怨有多幽怨:“现在才想起来扶我呀?”
“呃…方才情势紧张,郡主恕罪。”
“好啦,不怪你。”
裴怜秒变出一副笑脸,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李也正寻思要不要跪下求情,哪还敢坐:“郡主见谅,李也不敢。”
“嗯?”裴怜拉下脸,佯怒一声。
郡主的气场忽然凌厉,李也一激灵,正是头皮发麻的时候,却发现身后有股极其强烈的怨念直逼而来,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夏侯言想要把他剁碎的眼神。
原来如此。
郡主这是要我把锅背紧了?
为了兄弟也为了自己,李也渐渐坚定目光,躬身一礼转过身,连忙撅起屁股坐到裴怜身边,然后老实巴交的把双拳放到膝盖上。
目视前方,坐得板正!
可是,好香…
我擦差点忘了,郡主这是刚出浴!
呼~
这算是特别福利?
“郡主…”
“你…”
沉默中,俩人忽然同时开口。
李也微微挑眉,莫名的翻倍紧张。
裴怜则是亮起眼眸,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心有灵犀而无比窃喜,与此同时,她看着李也紧绷的身姿,眼底闪过几分狡黠。
“我很吓人吗?”
尽管李也已经用尽全力目不斜视,可余光还是瞄见有什么白得要命的东西朝他靠过来,风一吹,馥郁芬芳狠狠冲进他的鼻子,勾着他的眼珠子往过晃了一下。
哦,是她的脸。
撩头发就撩头发,看我干嘛?
不对,得赶紧吱声。
李也连忙端正思想沉声说道:“郡主不吓人,是府里有规矩。”
裴怜趁机盯着他看,饥渴的看他的嘴,深情的看他的眼,凑近了柔声的说:“府里的规矩都是谁定的?”
“侯爷和郡主。”
“那我说,在我这里你不用讲规矩,听吗?”
“这…”李也往院外瞄了眼,摇摇头:“不妥,有外人看着。”
“你说的哦,私底下就不要与我讲规矩了。”
裴怜笑吟吟的收回身子,心情大为愉悦。
她倒是不在乎有没有人看着,就是现在立刻马上让她坐到李也身上开润她都愿意,不过经过昨晚一夜自省,她已经想好了。
与其操之过急把情郎吓跑。
不如自己苦闷自己忍,待到郎君硬如铁,自有她哭着求饶的时候。
“问你哦。”
“郡主请问。”
“他们说你在军中散布谣言,是真的吗?”
“不瞒郡主。”李也连忙定住心神,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我没有往军中散布谣言,只是前夜做了一个梦,梦到吴国大军攻破了连云关,我将此事告知乔通,乔通因担忧……”
愉悦摆动的小脚悄然顿住。
命运的眷顾宛如甘霖般再降心头。
李也后边说的什么,裴怜都没听进去了,她有些不可思议的偏过头来,看着情郎煞有其事的说着自己的梦。
可这哪里是梦,分明就是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
他不记得了!
可是他梦到了!
裴怜情不自禁哈出小口气,整个身心立马就软了下来,接着便是庆幸、感恩、委屈、期待等情绪连上心头,忽然就感觉什么都不重要了。
是呢,老天爷不会那么狠心的。
上一世死别,今生定然不可能生离的。
“也就是说,你只是做了个梦,梦到敌军了。”
“是。”
“还有梦到别的吗?”裴怜下意识的再次把脸贴过去,目光灼灼的盯着李也——比如说有没有梦到我?嗯?笨蛋?
然而李也秒摇头:“没有。”
裴怜已经不意外了,但还是差点就要揪他的耳朵。
李也则是马上站起身来,再次拱手行礼:“李也万没想到一个梦也会触犯军法,乔通也只是护国心切,并非有意动乱军心。李也自知有罪,此后定不敢再胡言乱语,但还请郡主出面为兄弟们说情,只要乔通能够平安归来,李也从今往后任凭郡主调遣,当奴作马,万死不辞。”
瞧着他这一躬都要到地上去了,裴怜心痛得无以复加,连忙起身要将他扶起,谁知李也立马就往后躲开一步。
“求郡主为兄弟们说情。”
裴怜心都碎了,连忙追上去拿住他的手臂,使劲的往上拉:“你不要这样,不用你求我,我自然会帮你的。”
我当然会帮你的呀,傻郎!
然而李也还是没有起身。
直到弯下腰说出这个‘求’字,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尊严是男人最重要的东西,此时折腰到底,他不禁恍惚,生怕自己这腰再也直不起来。
万幸,有郡主出面,乔通应是能活了。
“谢!郡主。”
“你快点,给我起来!!”裴怜急得狠狠用力,结果把李也给拽起来了,她脚踝一痛,顺势又扑到他的怀里。
电光火石间,院外猛灌进来一声暴喝:“放肆!!!”
亲眼看着自己惦记了好几年的美人投入他人怀抱,夏侯言气得当场拔刀,寒刀出鞘便掀起猛烈刀风,‘呜嗡’一下,炸开炼气境的气浪。
首当其冲的徐虎杨彪险些被这气浪炸飞,万幸他们几十年穷练早已练就不俗的武功,又有身经百战的经验,区区炼气武修也不能强行闯过他们的手中的刀。
其他边军也是一样,尽数被林超赵恺等护院死死拦住。
与此同时边上还有助力。
众位婢女被突如其来的刀剑相争吓得花容失色,唯有云蝶看着院里那对抱在一起的狗男女,反应慢了半拍,却也最为激烈。
“脚!”
“是脚!郡主脚上有伤!!”
刚要发飙的夏侯言当场顿住刀锋,扭头一看,只见云蝶急得连连跺脚,尖着嗓子一通狂喊:“郡主只是没站稳!没站稳!都没长眼睛吗郡主的脚伤着啦!伤着了呀!!!!”
听到云蝶的尖声‘惨’叫,裴怜不禁笑出声,索性合上眼,贪婪的赖在李也怀里多享受一刻,再享一刻。
李也明显感觉到她不想起来。
但是没办法了。
前脚刚求人救命,现在人要拿他当挡箭牌,他也只能在心里为夏侯言默哀了——所以说癞蛤蟆不要总想着吃天鹅肉,这种含着夜明珠出生的权贵小姐哪里是寻常人能追求的?
要想吃上这碗上流社会的软饭,就得像他这样舍了尊严,老老实实的等到攒够实力再说。
但是,她到底想抱多久?
“郡主,该不会又扭到脚了吧?”
“咯咯咯~~”裴怜没忍住笑出声,顺势起身来,不过也没有完全起来,她抵着李也的胸口,头一仰,两只极漂亮的丹凤眼透出不加掩饰的俏皮:“嗯,又崴到了,怎办呢?”
李也勾起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艰难的扭头看向院外,深吸了一口气:“小蝶!!郡主又崴到脚啦!!咋办啊!!”
哈哈!
刚还吓个半死的婢女们立马就偷着乐,只有云蝶像被上了发条似的埋头猛冲几十米,冲进亭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李也推开:“你在后面跟着,那个夏侯现在恨不得吃掉你!”
“郡主,蝶儿扶着你!”
终于,以云蝶操碎心为代价,裴怜终于再次走出松柏院。
夏侯言紧盯着她绑在脚上踩在鞋里的纱布,反手就给自己扇了一巴掌:“怪我,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怜儿妹妹……”
事已至此,多余的话好似都多余。
说正事的话又好像更不讨好。
这时,裴怜总算瞥了夏侯言一眼:“走吧,等什么呢?”
夏侯言一怔:“妹妹要去往何处?”
“连云关。”
“妹妹要去营里?为何?”
“你不是说我侯府里通外敌吗?正好我也想我父亲了,走呗。”
“妹妹误会了,侯府怎么会通外敌呢?只是有些人心术不正图谋不轨。”夏侯言狠狠的瞪着李也。
他不相信裴怜会看上一个小护院,可他花了几年时间都没换来裴怜投怀送抱,今日竟被这样的小护院给抢先了,奇耻大辱!
李也明显能感觉到夏侯言已经有要将他碎尸万段的杀意,却还是面无表情的看向林超:“超子去给郡主牵匹马来。”
此话一出,众婢女眼神都酥了。
云蝶当即叉腰一叹:“还是我们家护院懂事呀。”
扑通一声响,赵恺一个大步窜到裴怜身后双膝跪地,双臂同时往地上一砸大背朝天,成人肉座椅:“郡主,坐!”
云蝶当即仰天再叹:“还是我们家护院心疼郡主呀。”
边上,夏侯言的表情风云万变,但万变不离其宗,都跟吃了屎一样难受:“奴才照顾主子,理该如此!”
然而裴怜却笑吟吟的转过身,亲手将赵恺扶起来:“做做样子就好了,自家兄弟不必如此。”
“边军的兄弟们也收起刀来,歇一歇吧。”
云蝶有点词穷,想了想才咳咳两下:“对哦,连云关的边军也是我家侯爷的兵哦,哎呀呀这这这,大水冲了龙王庙啦!!”
这下不止夏侯言脸色难看,十数边军也面面相觑,心想今儿回营怕是要遭大罪了……
很快,林超扛着马‘杀’了回来。
在婢女们的搀扶下,裴怜有些艰难的翻上马背,夏侯言见状立即就贴上前想帮她牵马。
谁知他还没拿到缰绳,啪的一声脆响!
李也眼疾手快的拍开他的手,顺势把缰绳抢到手里。
开玩笑,拿命才换来当‘挡箭牌’的差事,这马能让你牵?
“小王八蛋,你!”夏侯言万没想到李也敢对他动手,可当他想要发飙的时候,裴怜一个眼神下来,徐虎杨彪二十八名护院齐刷刷的压刀震慑。
呜哇!!
侯府婢女们都看花了眼,这才意识到家里这些武夫有多威猛。
李也见状也挺直了腰杆,回头迎上裴怜的微笑,这才意识到给一个好主子当走狗原来这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