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璇玑推开房门,只见闺房之中两个丫鬟早已睡下。
呼呼哈哈的鼾声如雷。
见此,周璇玑不由得一叹,微微摇了摇头,默默向自己的架子床而去。
宽去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怎么都是睡不着。
窗外是喧嚣热闹的汴洛城,喧嚣的大赵京师似乎日夜都那么充满活力,那么热闹。
屋内暗暗然的一片,隐有光透窗棂而入,叫屋内这黑暗显得有些迷离朦胧。
不知怎的,周璇玑莫名觉得一阵孤寂渐渐自心头泛起,明明在床上闭目躺了许久,却是半点倦意都没有。
放弃似的,睁开了双眼。
愣愣的躺在床上看着架子床的顶棚,嗅着房间里的香气,心内越发的怅然。
眼前,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近日以来的诸多事情,萦绕纷乱。
张氏夫人的恶毒眼神,妹妹那巴不得自己死的瞪视,以及季博昌那恨不得一口吞掉自己似的下流眼神,自己父亲,齐王,张家,诸多事务交织在一起,愈发叫人不安。
就像是胸口有一团雾气,有一根鱼骨,卡在当间,有愁不解。
想和人好好倾诉一下。
可细数之下,好像自己一些话都没办法和身边人说。
两个丫鬟,虽说跟自己一起长起来的,但她们从小就被明确告知主仆,纵使自己尝试过平等相处,也是无用。
主仆再如何融洽,终究是隔着一层主仆之别,实难交心。
除了她们两个,好像就没了。
一时,周璇玑更是一叹,自己心里有点什么事情,此时连个说一说吐一吐苦水的人都没有。
烦闷怅然之间,不知怎的,周璇玑竟想到了耶律盈。
也说不上为什么。
耶律盈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很怪,和他聊天时,若有若无的感觉没准他也似自己一样,是地球来人。
但又觉得,他又不太像地球来人。
到底是不是,也难以说清楚,这种事情也不可能问出个真实情况来。
也许,正是这一种不知真假的地球来人感,叫自己和他相处起来,更自在些吧?
周璇玑皱了皱眉,兀自舒了口气。
看着架子床的棚顶,兀自小声念着
“也不知道这时候……”
“他睡了吗。”
“嘶……不太对劲,不太对劲。”
“我好像和他说这些,好像也不太合适。”
“毕竟我俩之间还隔着层毛玻璃,说是朋友都很难算得上。”
“跟他吐槽这些……不太合适。”
周璇玑如此自己念着,忽又想起方才闹市里灯火阑珊时他正肃摸样哄自己安心的一幕。
更觉得别扭了。
越想越觉得别扭。
像是往直男的海葵里塞快乐球一样的别扭。
他前脚刚那么正肃的哄过自己,自己这时候再找他大倒苦水。
未免有些奇怪了。
可……
这口气横亘在胸中,实在是不吐不快。
周璇玑一时眉头皱起,双目闭合,心内又是一阵纠结。
好半晌后,微微摇了摇头,心念一动,唤出了光屏。
“耶律……”
“唔……”
方才打了两个字,立马又删了。
如此,删来删去,打来打去。
删了又发,发了又删,足足十好几次,纠结尤然。
最终周璇玑还是打出来了一长串的心里郁结的话语,随手一点光屏发了出去,这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絮絮叨叨的,单方面的倾诉倒苦水,四百来字的小作文也没个标点符号什么的,就这么发了出去。
半晌,耶律盈那一边都没回复什么消息。
如此,周璇玑看着自己的这一篇小作文,越看越是觉得别扭。
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莫名其妙找他吐槽心事的这行径,多少是有点冒昧暧昧了。
一番纠结之下,最终还是删了。
话说出口了,这番郁闷出了,对方看到不看到其实不重要了。
她一声轻叹,自叹自己原来如此孤独。
心里不痛快了都没办法好好倾诉一下,最终找了个不合适的人说了一大堆不合适的话。
临了这些不合适的话,横想竖想还是觉得不合适,只能删了。
躺在床上,闭上双眼。
愈发的想……想有个合适的人,伴在左右。
如此自己有烦闷堵心之时,也能有人听听自己的倾诉。
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昏沉,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
汴洛城金水街。
江大兴江提辖匆匆在酒摊结了账,旋即连忙快步跑出,前去追自家的少爷。
“哎呀,少爷,少爷慢些走。”
“您这急匆匆的一声不吭的起身就走,这是去干什么?”
只见耶律盈揉了揉眼,一副惺忪困倦摸样,打了个哈欠,随口应道
“当然是回家睡觉。”
“卖夜宵馄饨的都出摊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江提辖不困吗?”
江提辖挠了挠头,看着眼前哈欠连天的自家少爷,只觉得一头雾水。
他跟了上前,摸着自己髯下须髯,纳闷道
“少爷。”
“您不是说,要等那位周萱周姑娘的信吗?”
“这……也没见有人来送信啊。”
“您这是不等了?”
“还是说……”
耶律盈伸着懒腰,一张清秀面庞上面色舒然,哈欠道
“等到了。”
“等到了?”
江提辖听闻自家公子如此说,越听越是糊涂,上下打量着自家公子,兀自纳闷,兀自嘀咕。
“这也没见什么人来送信,也没见什么旁的……”
“这……”
他摇了摇头,索性放弃了思考。
自家少爷,小时候自闭内敛似是有脑疾谁都不理,就喜欢一个人独处。
四岁时候,突然会开口说话了,也聪慧异常,但就是有时候说话云里雾里,不管旁人懂不懂。
十来年都这么过来了,江提辖也是习以为常了。
既如此便如此,他也索性不再问,陪着自家少爷一道往回走便是了。
耶律盈步履悠然,走的并不快。
抬起手来,旋即黑色磁石纹样上浮现出来了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的幽蓝色光屏。
光屏的输入界面上,存留着已经被周璇玑删除,但却被眼疾手快的他恰好复制黏贴道对话框上的四百字小作文。
耶律盈一路走着,一路看着。
从头看到尾,不由得一声轻笑,微微摇了摇头。
只道是周萱这四百字的吐槽,全都是情绪输出,如果把脏话全都删除,那这篇小作文怕是就只剩下空格了。
看得出来,周萱这人,周遭根本就没个亲近之人,连一个能分享一下坏情绪的人都没有。
不然她也不会大半夜的删了发,发了删的纠结半天,最后发了个四百字小作文,结果还删了。
自己倒是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纠结。
毕竟自己对她而言,就是个平白莫名其妙的人,认识也没几天,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算不算友人都难说,这样的关系吐槽心里话,其实任谁都会纠结下合不合适。
萱姐姐的吐槽。
耶律盈又看了反复三四遍。
他挥了挥手,光屏随之消散。
负手而行,默然无声了半晌。
耶律盈突兀的站定了脚步,转回身看向了江提辖,一边心内琢磨着事,一边好奇道
“老江。”
“当下有这么件事。”
“我有一个朋友。”
“她这人身边没个能说话的人,一肚子烦闷没地方去说。”
“我倒是挺愿意听她讲讲这些的。”
“可是呢……可是其实我们关系并不近,说不上好说不上坏,就是刚认识没多久,还算是半个陌生人。”
“除了这个,中间也隔着许多事情。”
“如果你是我。”
“老江你会如何?”
江提辖闻言一愣,愣愣半晌后,旋即呵呵笑道
“少爷您是真有意思。”
“知书达理的,驯顺的,您理都不理,定了亲,未婚妻您都懒得见,却大半夜的出来闲逛,琢磨一个前些天还要杀您的人的心思。”
“所以,少爷您这是……喜欢上那周萱了?”
耶律盈摆着手,应声答道
“算不上。”
“远远算不上。”
“我就是觉得,她有些可怜。”
“未免有些过于可怜了。”
“仅此而已。”
“我今天试着直接安抚了一下她。”
“可哄了哄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太对,她看我的眼神也有些怪。”
“直接就事论事的安抚,不太合适。”
“所以……当下这种情况。”
“该当如何?”
江提辖抚着须髯,认真琢磨了一阵,旋即笑道
“其实倒也不难。”
“少爷您心里有什么事情,能说的,就跟她说说。”
“如此一来二去的说得多了,形成一种默认,此后她有事,也就自然而然的默认与您说了。”
耶律盈听罢,自然是心有所思。
心内思索着此时,负手而行。
与江提辖一前一后,渐渐消失在了汴洛城的喧嚣街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