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路上,希珀丝和特薇娅看到了一群衣着打扮有些奇怪的制服警察。
他们的奇怪之处,在于帽徽。
一般来说,王国各地的警察所佩戴的帽徽形制,都不尽相同。
往来于不同地方的旅客通常能察觉到这一点。
希珀丝自然也在此列。
当然,这不是说她四处旅游,而是因为,卿影的干员在执行任务时,有时候会换上王都警察的制服。
就像现在这样。
当然这不是说他们的伪装不好,而是说,这确实是一个,让人感到有些出戏的小细节。
但,这样出戏的小细节,反而给希珀丝吃了颗定心丸——因为她知道,来自王都的安全局支援,终于抵达了现场。
她不用再虚张声势地和精灵们做交易了。“看来殿下的那通电话打得很及时。”少女侧眸,看向一旁许久未说话的特薇娅。
某个小姑娘最后还是跟了上来,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一开始对方还有些不太相信我,”特薇娅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想了想说,“但是,后面她喊了另一个人来,那家伙很好说话,三两句就理解了我们的意图。”
希珀丝看向那群“警察”中的某位精灵女子:“另一个人?是局长大人吗?”
“不认识,”特薇娅微微摇头,“是个年轻的男性声音。”
“是吗?”
“嗯。”
希珀丝点点头。“我们去和普茹涅,还有那些人打个招呼吧。”她说。
“……希珀丝姐姐自己去就好了吧,要带上我吗?”特薇娅皱了皱眉头,“我不是很想和人类的官僚直接交谈。”
但少女只是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不是让你去帮我怼人的。”
“嗯?”
“我身边得有个人帮我镇场子,要是有人不服气,殿下要帮我打回去。”
特薇娅恍然大悟,继而不满鼓起腮帮子道:“原来我真是吃小孩的龙女姐姐?”
“你可以是。”
说完这句话,希珀丝走上前,看向正在和安全局干员交洽的普茹涅。“女士,”她颔首道,“我们这边结束了。”
在她和安全局同事打招呼的间隙里,普茹涅略感惊讶,看向她:“‘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希珀丝平静来答,“仰赖精灵朋友们的鼎力相助,安全局的叛徒,卡奈·勃朗特已经伏诛。”
“但是,她的尸体出现了严重的龙化畸变,如果寻常人类靠近,可能会感染星异症。”
“贵学会的成员已经在联系场馆工作人员对来客进行疏散,但事关尸体的进一步处理,还需要后续专程派员执行。”
“此言非虚?”
“那个,索兰小姐,你们先聊,”那名安全局的带队长官看了二人一眼,“我去和公爵大人拍个电报知会一声,失陪了。”
“辛苦。公爵大人还有多久能到?”
“最晚今天晚上。”
“好,去忙吧,我陪兰克萨德女士再多聊一会。”
“是。”
注视着那名身穿王都警察制服的官员离开,希珀丝再度点了点头:“是的。”
沉默短暂地持续了数秒。
在这之后。
普茹涅忽然眯了眯眼,轻声道:“索兰小姐可能有所不知……此先,我一直对你观感一般,以为你不过是在借令兄威名,装腔作势而已。”
“这我当然看得出来,”希珀丝微微摇头,“我对精灵朋友们的傲慢向来心知肚明,您也一样,女士,只是您的傲慢更审时度势一些。”
她说着,语气放轻道:“但是我并不在意您的这种傲慢,一则是我本人重绩效不重价值观,二则是因为我极少关心他人的想法,如此而已。”
“并不在意?”
“并不在意。”
普茹涅又无言片刻,但表情却缓和了些许:“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意思,但我得和您先说个坏消息。”
“但讲无妨。”希珀丝说。
“在我们将注意力都放在这场会议上的时候,有人潜入了枫堡博物馆,盗走了馆内的一件藏品……是的,看您的表情,您显然猜到了。”
“就是‘星之盐’,象征着女神力量的那块结晶。”
希珀丝抿了抿唇:“可以确定是提坦教所为吗?”
“无需确定,”普茹涅摇摇头,“就是提坦教所为。对方留下了一封便条,自称‘钢狮’。”
少女察觉到特薇娅面色一变。“怎么了?”她问特薇娅。
“回头再说。”特薇娅少见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所以说,卡奈·勃朗特的行动,自始至终,都是在给这个钢狮打掩护吗?”希珀丝下意识地揣测起来。
“就提坦教方面来说,这是肯定的,”普茹涅微微颔首,“但勃朗特本人,兴许不这么想,她比我们想象得还没有底线。”
“女士的意思是,”她接上对方的思路,“卡奈·勃朗特在其父亲的极限施压下,选择寻求提坦教作为外力,反抗以其父亲为代表的一系列对象。”
“等于说,他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普茹涅瞥了她一眼:
“看来在这之前,索兰小姐已经有过细致的思考了。”
“那么,提坦教需要这块‘星之盐’做什么呢?”希珀丝适时地抛出了新的问题,“殿下有头绪吗?”
“我也暂时没有,”特薇娅摇头,“虽然我们一族对女神的了解还算比较周详,但也还没到女神身上掉了什么东西,我们都能了如指掌的地步。”
“是吗,”少女稍稍沉吟片刻,“但有一点目前是可以猜测的。”
“索兰小姐有何见教?”
“提坦教有可能在筹备新一轮的计划,”她如此道,“而这个计划,极有可能和女神大人往昔的力量有关。”
普茹涅下意识地眯眼,但想到面前的少女在星神领域的研究远超常人,一时之间也只能按下火气,沉声来问:“是吗?”
“是,”希珀丝说,“这其实是个很好得出的结论。”
“还请细说。”
“提坦教的最终目标在于颠覆西大陆的种族秩序,让他们得以上位……”
“那么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单凭他们那些叛乱分子显然是做不到的,这就要求他们必须寻求更强大的力量。”
“所以他们会打女神大人的主意?”
“所以他们会打女神大人的主意。”
“不可原谅,”特薇娅忽然轻声道,“这些家伙就该被逐一消灭。”
希珀丝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几经犹豫,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总之,这就是我的猜测,”她说,“然后,我还想咨询女士一件事。”
“怎么?”
少女稍稍犹豫了一下:“学会当中,最精通女神相关研究的,是哪位先生或者小姐?”
普茹涅微微一愣,继而沉声来问:“索兰小姐,可是想要继续调查提坦教的计划?”
“可以这么说吧。”
“这样吗……如果要说最精通的话,可能是我家小姐?”
少女略感讶异:“冒昧请问她的姓名呢?”
“璃鹭·德·哈尔科特,是公爵夫人的堂妹,”普茹涅倒也并不藏着掖着,直言道,“不过,您现在想见到她,恐怕有些难度。”
“她人这会不在枫堡吗?”
“对……实不相瞒,她这段时间在四处游历,按时间来算的话,恐怕过一阵子,便要去丝缇了,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她本人确实颇为努力。”
“所以说?”
“像您这般以天资闻名的,她应该会不太待见。”普茹涅没给她留面子,直接点破道。
希珀丝了然:“这无妨的。我早先说了,我向来重绩效而不重价值观。”
精灵女子显然没预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时哑然:
“……您在这方面倒也纯粹。”
又和普茹涅交谈几句,大概交割完后续事宜,希珀丝便提出先回去休息的事情。“安全局那边还有很多需要协调的工作,我便先失陪了,女士。”她这么说。
“如此也好,您先去忙吧。”
希珀丝点头,便和特薇娅转身离开。
“……”
待到走出数十步之后,她忽然听到特薇娅说:
“希珀丝姐姐现在是要去哪?”
少女看向她:“殿下想去哪?”
小姑娘愣了愣:“你不是要办正事吗?”
“没那么快,”希珀丝沉默片刻,忽然错开看向对方的视线,“而且,想单独和殿下待一会,看你还是在想心事。”
特薇娅不禁失笑:“这也是希珀丝姐姐的所谓任性吗?”
“……嗯。”
小姑娘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低着眸子,咬着下唇笑了一下,上来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那我们随便转转?”
希珀丝轻轻“嗯”了一声,由得她牵着往前走去。
阿拉比卡咖啡的香气中混杂着铁锈味,让人有些晃神。
“殿下早上喝了咖啡?”她问。
“对呀,问他们精灵要的,”特薇娅点了点头,“怎么忽然问这个?”
“闻到了而已。”
“闻到了?……唔,我只能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啊。”
希珀丝忽然冷不防道:“可能因为,殿下在我这里比较特别。”
特薇娅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然后在希珀丝的视角里,她先是呆呆看向前方,过了片刻,又回过神,有些难过地,轻轻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说出来哦,如果说出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麻烦希珀丝姐姐,第一时间带我去找会治愈魔法的精灵术士。”她这么说。
“嗯……好。”
“那我直接说了哦?”
“嗯。”
小姑娘侧过眸子,任由银色的发丝被十一月的秋风拂开。“其实我一直在害怕的,希珀丝姐姐。”她说。
“害怕什么?”少女怔了怔。
“害怕你……找回从前的记忆啊。”
特薇娅低了低眼睑,声音轻轻道。
为什么呢?希珀丝看她没事,下意识地想这么直接问对方。
但,她很快意识到另一件事。
特薇娅,是不是将“不能说出希珀丝的过去”,当作是禁咒成立的条件了呢?
她没打算问这个问题,但不由得心想,大概率是的——因为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
“那,殿下,”希珀丝忽然反问,“我问你个问题。”
“是那种我没法回答的问题吗?”
“不必开口回答。如果你的回答是‘是’,就握紧我的手。”
特薇娅略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那希珀丝姐姐先问呢?”
希珀丝点了点头。“……我的过去,”她想了想,说,“是不是让殿下经常感到高不可攀?”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如希珀丝所料的那般。
小姑娘的神色微微一变,继而带着几分挣扎,低低道:“这算是希珀丝姐姐自己猜出来的吧。”
“嗯。”
“那……既然是‘被希珀丝姐姐观测到的内容’,”她自顾自地低语道,“我应该是可以说的了。”
“什么?”
希珀丝看着特薇娅抬起头来,带着些许复杂的神情,注视着她。
“是的,希珀丝姐姐过去就是那样的存在,”她紧紧抿紧唇线,“而我,没有希珀丝姐姐这么豁达的胸襟。”
希珀丝反应过来,这是特薇娅对她先前问题的回答——
“我做不到像希珀丝姐姐一样,在被明言拒绝之前,还能鼓起勇气任性。”
小姑娘说着,忽然笑了:“更何况,你所言的拒绝,其实就是一个伪命题……”
“不是这样的。”
希珀丝反应很快,面色依然平静:“我并不认为,谁就生来比谁高贵,谁就生来比谁低贱……即便尊贵如神明,也不配在春天的小草面前,谈论风花和雨露的美丽。”
“可是……”
“就像我先前说过的那样,所谓索兰家的养女,或者是在这之上的身份也罢,我统统都没把它们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上。”
“但……”
“我所在乎的,是后天所能习得的东西,”少女将另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轻声道,“就像我会觉得殿下走过了很多地方,遇见过这样那样的人,经历过这样那样的事……相比于所谓的名与利,这些才是更为珍贵的财富。”
“而正是这样的珍贵财富,才塑就了现在的殿下。”
“是……是这样吗?”
特薇娅被她这一番道理说得有些晕头转向,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正是如此,”希珀丝点了点头,“而且还有一个我的个人观点,想和你分享。”
“怎么?”
“知晓过去,并不意味着我会回到过去,”少女说,“因为我们都只属于当下,过去只是映照我们的镜子而已。”
小姑娘眨了眨眼:“镜子……吗?”
“嗯,”她认真地看向特薇娅,“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打什么赌?”
“赌我在知道过去的自己是谁之后,仍然记得,我刚刚说的那一段话。”
“那如果希珀丝姐姐不记得了呢?”
少女忽然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道:“那就麻烦殿下揍我一顿,揍到我想起来为止。”
特薇娅闻言,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片刻。“希珀丝姐姐不许反悔哦?”她轻声道。
“嗯,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于是,少女们的手,十指紧扣在一起。
(第一卷 野蔷薇 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