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别人给予自己的建议需要尽力改进,对别人针对自己的批评需要尽心听取。

梦醒后总有惆怅,仿佛得到了什么,又仿佛丢失了什么。

无论得失与否,梦都已经回不去了。

柯翋翗睁开眼,依稀可见远桐镇的轮廓。

这座镇子还是那样的宁静,在雾色中透着点点灯火,仿佛萤火虫一样闪耀。

远桐,对柯翋翗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这是她人生中新的起始之地,她便是从这里开始背负起无数人的命运。

其实天色已经很晚了,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但柊缂龖耐不住心中的急切,采访结束后买了最近的车票就要赶过来,柯翋翗只得和利与义一路跟随——柊缂龖就是这样,每当你觉得她是个孩子,往往能察觉到她那比大人还要大人的一面,可如果你真的把她当大人,她马上就会暴露出孩子的本性。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一想到自己母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距离自己这么近,任凭谁也无法平复心中的急切,只想第一时间赶到那里,好好了解与母亲有关的一切。

由于远桐规模不大,此刻又是晚上,下车的乘客并不多,都是去螺市工作或者上学的人,像柯翋翗这样的‘外地游客’几乎没有。

一下车,柊缂龖就打量起周围的一切,她知道自己母亲工作过的地方就在镇里,虽然之前心里是那样的急不可待,可真的到了这里,激动的心情反而平复许多,只希望能慢一点儿走,慢到能让自己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车站还是曾经的样子,看上去褪色发旧,想来是战后缺乏资金,本着能用就用的原则,也没有重建和修缮。

时隔多年,亲眼见到曾经朝夕相伴的一切,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受,只是睹物思人,却早已物是人非。

她跟着柊缂龖走出车站,因为镇子本就不大,自然也没有出租车,他们只能徒步前往镇里的旅社。

这里每一栋建筑都和过去一样,柯翋翗甚至能叫出房子主人的名字,也能说出哪一家哪一户死了什么人……

利与义跟在柯翋翗身后,他见周围只是些寻常的民居,而正是这些民居给柯翋翗留下了难以割舍的记忆。

“就这样,明天上学的时候再聊。”

看着路灯下穿着校服的女生恋恋不舍的同男生告别,柯翋翗不由得苦笑。

这么晚了放学还不回家,在这里和男生说话……妈妈会担心的……

她下意识看向柊缂龖,只见柊缂龖并没有什么感触,心下倒也明白,青春期的孩子很容易有些恋爱脑,但以柊缂龖的经历来说,大概不会有这方面的想法。

当心中压着什么事情,就很难随心所欲的去喜爱甚至去憎恨某个人……这种事情柯翋翗自己便深有体会。

她看女孩背着书包回家,便跟在女孩身后,防止有人趁着夜色心生歹意。

这是多年的职业习惯,她早就习以为常,为此哪怕多走一段路也无所谓。

身后传来了汽车的灯光,柯翋翗下意识退到路边,防止阻碍汽车通行。

由于这几年正在推广电动汽车,已经有许多人选择电动汽车作为代步工具。

相比燃油车,电动车行驶时的噪音更小,也因此在某种针对行人的特定情境下,电动车比燃油车更加危险。

好在灯光会先声音一步告诉行人,一辆行驶的汽车正在向你靠近。

嗯?

待汽车从柯翋翗身边驶过,柯翋翗才发现这是一辆有着警用喷漆的电动车,就像自己过去在壳市开的那辆比寻常汽车小上一些的巡逻车。

巡逻车停在女孩旁边,女孩无奈的退开一步。

“大晚上不快点回家,又和男同学在路上闲聊?都说了要小心被男人骗……”

“没有了……妈妈……”

“还敢说谎?我都躲在一旁看好久了……”

“妈妈不务正业,应该多巡逻的,也许能发现什么状况……”

“你就是我发现的状况。”

听着巡逻车的驾驶员探出头和女孩闲聊,柯翋翗摇摇头,这样下去不知道要等多久,只得从警车一侧绕了过去。

就在她绕过去的时候,突然听到驾驶员呼唤她的名字。

“柯翋翗?你是柯翋翗吗?”

柯翋翗心中一动,侧头望去,在车灯前难以看清对方面容,只见那名女警察匆匆下了车,站在车灯前定睛打量着她。

“真的是你吗?”

“嘉……嘉依卡?”

柯翋翗吃了一惊,嘉依卡当初不是回去继续上学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容不得她细思,嘉依卡已经一把抱住了她的脖子,呼唤着她的名字。

“终于又见到你了!这么多年没见,我可真想你啊!”

利与义虽然不认识嘉依卡,但曾听柯翋翗说起过,只是没想到看上去会是这样瘦弱的模样——如果按照璇玑星的警察标准,这个外形体态无疑就是不合格的,因为身高低于警察最低标准。

不过这里是织女星,不需要璇玑星的标准来指手画脚。

他目光一瞥,只见柊缂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那就是自己妈妈曾经的同事吗?

她伸手按住嘴,不想让自己的声音影响这场久违的重逢,但眼泪终是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一行人不可能大晚上站在路上聊天,最合适的地方便是在镇警所了,由于织女星警察并非单纯的执法机构,本身也担负着社会工作,因此警所这种地方就和警局一样,任何人都可以进入,里面会有休息室供人歇息,而这里就很适合说话。

嘉依卡这些年来样貌变化很大,虽然依稀能看出过去的样子,但整体气质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至少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位严肃认真的警察,性格中的感性一面也几乎见不到了,只有面对女儿的时候会浮现出少许。

虽然分别二十多年后,柯翋翗同另一个人开始共度余生,可这些年间,嘉依卡已经经历了结婚又离婚这一个轮回……

原本在战后的男女比例失调中能找到一个男人已经是件幸运事,但奈何对方很快便另觅新欢,只留下气愤难平的嘉依卡和几岁大的孩子。

她和柯翋翗说这些的时候总是瞥眼打量利与义,利与义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又不愿意露出苦笑的神情,只得正襟危坐。

她肯定以为自己和她丈夫有什么相似点……但利与义想了想,觉得这是杞人忧天,他完全没有抛下柯翋翗的理由,也没有什么可以把两个人彻底分开。

由于对男人彻底失望,嘉依卡也没有再婚,对于女儿也看护的很紧,生怕被坏男人拐走了。

虽然有些监管过严,但柯翋翗也自知不可对别人的家事说三道四。

当柯翋翗介绍柊缂龖给她时,嘉依卡的神情不由得哀伤起来,她摸着柊缂龖的头,好像见到了死去的谢斯塔。

嘉依卡对家破人亡这种事情一直缺乏同理心,因为她从小就是孤儿,从来没见过自己父母,甚至连嘉依卡这个名字都是孤儿院起的,因为用习惯了,长大后也没有改掉。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个民族,因为是在海边捡到的弃婴,捡到她的法苏人就直接用‘海鸥(чайка,既嘉依卡或柴卡)’给她取名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哪个民族根本无所谓,只要知道自己是织女星人就足够了。

因为缺乏民族认同感,她从来就没想过民族主义仇杀这类的问题,当知道谢斯塔全家死于璇玑星的民族主义暴行后,她感到不可理喻,明明都是人,为什么非要分清哪个民族然后区别对待进而歧视、排斥乃至杀害?

她无法体会谢斯塔的那种家破人亡的沉痛心情,也不明白这场民族仇杀背后的内在逻辑是什么,只觉得无比荒诞,仿佛用血涂抹的闹剧一般。

难道把彼此的民族分的一清二楚比生命还重要吗?

此时此刻,见到谢斯塔的孩子,她只觉得陌生而又亲切,或许是这些年来随着年纪的增长,自己开始慢慢认识到这场民族主义仇杀所代表的含义,又或者是因为时隔多年,自己已为人母,看到与自己孩子年龄相仿的谢斯塔便心生亲近之意,也许是因为感同身受,一个从小没有父母的孤儿见到了另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命运的孩子,就像自己小时候一样。

柯翋翗看着嘉依卡,只觉得对方这些年变化很大,不仅是样貌,就连心态也是如此,只不过身体依旧矮小瘦弱,虽然过去在远桐镇的时候,嘉依卡每天都要量一量身高,看看自己有没有长高,经常会因为自己长高了几毫米而欢呼雀跃,但就今日重逢而言,在那之后她的身高并没有太大变化。

谈不上很矮很瘦,只是作为警察站在别人面前不那么具有威慑力,但警察本身也不需要威慑力。

威慑力来自于警察执行的法律,而不是警察本身,不应该本末倒置。

不过,柯翋翗没想到嘉依卡警校毕业后居然会被分到这里,是因为曾作为义勇警察在这里工作过,考虑到她对这里比较熟悉才把她分过来的?

柯翋翗不知道答案,但弗兰德已经老了,总要有人接替他才是……

说起来,弗兰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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