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扔下她不管。”

希珀丝是这么说的。

“索兰小姐,您是在开玩笑吗?”老行伍皱起眉头,“可别怪我没提醒您,按照精灵的经验……”

“我今天尤其讨厌‘经验’这个词,”少女回眸冷然道,“我会去杀了卡奈·勃朗特,然后带特薇娅殿下出去。这就是我所有的计划,不要再和我用过往的经验劝我了。”

“可是,星能粒子带来的侵蚀性反应……”

“我有办法。”

少女扔下这句话,便往几名精灵术士所维持起来的淡蓝色屏障走去,留下几名精灵术士面面相觑。

“……”

淡蓝色屏障之后,是一片闪烁着电光的深蓝色雾气。

希珀丝知道,一旦自己跨入这片迷障,周围的侵蚀性星能粒子浓度,将骤然升高至寻常人类无法久待的水平。

但潜意识里的某个声音告诉她,她就是可以,在那样的环境里长时间行动。

“这是你曾经与现在高贵的象征,”记忆的残缺碎片中,那个声音这么告诉她,“索兰家的头衔只是你在人世间行走的面具。你的曾经远不止于此。”

她猜想着,并非寻常人类。

她可以帮到特薇娅。

她可以证明。

在这件事上,她并非一无是处,她拥有的是被特薇娅认可的能力,而不是被某位殿下同情,被其人当作金丝雀的资格。

这是希珀丝,在遭受数年标签化的待遇之后,心中所生出的唯一想法。

“那个,索兰小姐……!”

身旁,维持着屏障的一名精灵惊讶出言提醒,想要留住她的脚步。

但为时已晚,她早已深吸一口气,伸手触碰到了那面如同湖水一样光滑的屏障。

干燥的,寒冷的气息,从屏障的另一侧传来。

如同那些,暴风雪未曾止息的日子一般。

想到梦中的境遇,缓缓将那口气呼出,少女面色平静地踏入了那片屏障当中。

“……索兰小姐!”

身后,那些经验主义精灵们的声音变得模糊,寥远,而空旷,像是消失在了十万八千里开外。

取而代之的,是身前,那漫天的飘雪。

少女犹豫片刻,嘴唇翕动,旋即后退半步,眼神变得坚定。

是幻觉。她在心中下了个判断,便攥紧拳心,侧过身,眯眼往某处望去,果不其然,在视野即将消失的正前方,又瞥见了那把,被插在雪堆里的迅捷剑。

只是,与梦境中所见到的景象不同,那把迅捷剑,在此时此刻的幻觉当中,正散发着蓝白色的光芒。

“拔出那把剑,属于‘我’和‘你’的一部分,将再度复苏。”

那个声音忽然开口道。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希珀丝抿着嘴唇,迈开了步子——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旁观者看来举动如何,但那样的事情,此时此刻,并不重要。

并不重要的,还有来自身后的声音。

“……你没和她说吗?那位特薇娅殿下不是我们需要保护的目标,换言之,她不应该在我们的计划中占据那么大的分量……哼,像这样的年轻人,我从前也见过很多。”

“在下确实说了……但,看在女神大人的份上,在下确实没想到,这位索兰小姐如此……呃,执着?”

“执着?我看那是愚蠢。”

“像她这种自作聪明,却死在自己小聪明底下的年轻人,我还见过很多。”

“看在那位公爵阁下的面子上,给她十分钟时间。如果十分钟之内,没有任何变化,准备开始疏散计划。”

“那……在下多嘴一问,索兰小姐呢?”

“让她自己看着办吧,我们身为精灵,该说的话已经说过,该做的事也已做了,没有帮他们帮到底的理由。”

“那个,恕在下直言,女神大人可能不会赞同这样的做法……”

“女神大人同样不会赞同假怯懦之名的勇敢。这是她自找的。看着吧,不听过来人的经验,她早晚会后悔的。”

这样的声音重要吗?希珀丝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动起来。

去拔出那把剑吧,少女对自己说,比起肆意生长的野蔷薇,还是那将花儿压垮的暴风雪更加可憎一些。

于是,在几名精灵的窃窃私语之中,少女,披着那件老旧灰色呢子大衣的少女,留着鸦色长发的少女。

就这么缓缓往那儿走去。

暴风雪愈发猛烈。

但希珀丝未曾退缩半步,只是低着头,咬牙前行。

“……”

她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执着还是一种愚蠢,也许二者都有。

但执着也好,愚蠢也罢,动机重要吗?只要踏上这条路,便已足够了吧?

毕竟,在这晦暗的世界里,正是特薇娅,捧起了手中的微光,将其赠予她。

正是这般特殊的存在,让希珀丝难以移开注视的目光,难以放任这样的存在,如冬雪化开之后,春天的溪流一般,从指缝间悄然流走。

特别是,当某位罪大恶极的殿下,还在郑重其事地告诉她——

“不必这么勉强自己”的时候。

这不是勉强,希珀丝暗暗咬牙,不住心想,这是为了那缕微光不再黯淡,那束野蔷薇不再枯萎,被人倾听与理解,被人鼓励与支持的幸福,能够在身边多停留驻足片刻。

养父故去之后,人间的踽踽独行令人麻木,麻木到她无法正确地意识到,自己那迫切的,想要从被标签化为“天才”的生活中,逃离出来的强烈意愿。

而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

虽然仍然害怕背后可能的虚情假意,虽然仍然觉得,原来的世界,或许更好。

但,此时此刻,在这种意愿的驱使下,她迫切地,想要追上崭新的生活。

——更准确地说,是迫切地,想要追上身前的那名银发女孩。

她触碰到了迅捷剑的剑柄,蓝白色的光芒,旋即遁入剑身当中。

“……我就说你能做到的,”那道声音这么对她说,“那么,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要和你同行了。”

少女屏住呼吸,继而用力拔出了那柄,深埋于皑皑白雪之中的迅捷剑。随便吧,她皱眉心想,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好的,好的,”那道声音如释重负,似是笑了一下,“……你比我坚强许多。”

希珀丝没在意这句话,因为她留意到,随着自己将那把剑拔出之后,周围的幻觉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面前,各自狼狈不堪。

却仍然以最后一丝气力,互相对峙着的二人。

……

……

特薇娅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将将维持住了自己控制能的强度,确保还能凭借剩余的控制能释放出至少一次大型星能法术。

真狼狈啊,小姑娘心想。

战至这一步,其实无需他人来言,她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虽然能重创卡奈,但落败,却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了。

“……还不认输吗,殿下。”

对面的卡奈虽然身上多处受重伤,甚至能看到粘连着血色组织的白骨,但在特薇娅看来,其身上的伤,还是处于可自行修复的状态。

是的,自行修复……天知道提坦教在她出逃的这些年里,都科研了些什么东西出来。

按照特薇娅有限的认知,这恐怕是那些被那位祭司大人裹挟的大臣们,将先祖们的血液制成了某种特殊药剂,用来强化非龙族生命体的身体素质。

正是这种耐打王一样的特质,让战斗经验明显不如她的卡奈·勃朗特,撑过了她前期暴风般凌厉的攻势,并成功让特薇娅显现出了疲态。

一家的招式,这怎么破啊……特薇娅架起欧律法厄萨,面露凝重之色,心中如此暗暗想着。

“我并不觉得我输了,”银发的女孩冷冷道,“勃朗特女士可能有所不知,我们交战时的侵蚀性星能粒子尚未外泄,在一旁守候着的精灵自有建功。”

“哦……精灵?”卡奈闻言,故作讶异神色,“没想到你们还能请到精灵?”

特薇娅闻言一怔,因为她没在对面的脸上看出失措之色,显然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怎么,”她压低声音来问,“勃朗特女士,是看不起苍蓝之剑吗?”

“苍蓝之剑?”

“他们现在就守在外边?”

“当然不。不如说,如果精灵们此时真的出现在这地方,我才会感到慌张……”

卡奈闻言冷笑,边走边道:“虽然现在,周围这些雾气,大抵还能教我知道,你所言非虚……”

“但,殿下,你要知道,他们可不是因为你而来的。”

“自然,在你落入下风的时候,也不可能来救你……只会待在原地,让你,被我亲手撕成两半。”

“因为很简单……特里托革尼亚合作所包含的,只有人类和精灵。”

“而你,并不在此列,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特薇娅下意识地眼神一冷,手中的骨剑握紧了半分。“既然你这么说,”她忽然放轻语气,“那我就更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卡奈闻言,皱紧眉头:“原来殿下还留有余力?”

“余力算不上……拉着你一起死,还是有些把握的。”

银发的女孩再度抬头,赤金色的眼眸闪烁着微光,如此坚定道:“卡奈·勃朗特,你给我听好了。”

“我钦佩你的纯粹,理解你为令妹弑父的举动。”

“但,我无法接受你与提坦教沆瀣一气,无法原谅你殚精竭虑,想要杀死希珀丝的计划。”

“所以,且接好了……希望你身上的那点血,能抗得下我的攻击。”

言罢,一阵极强的星能法术波动,以特薇娅为圆心,自其周身骤然扩散开来,如接天浪潮汹涌而至,惊得卡奈面色连变。

“你疯了,殿下!”其人咬牙,“放着好好的王女不当,要和我来拼命!”

“是谁说过王女就不必拼命了?幼稚!”

回应这番指责的,是小姑娘的冷冽作色。

“你……!”

特薇娅罔顾对方的慌乱之色,以最后的凌厉之势,愤慨地,掷出了手中的欧律法厄萨。

血色的骨剑,化作炽红光华迸射而出。

卡奈下意识地举起双臂格挡。

但那阵光华的力量过于强劲,以至于其人即便做好准备,也被震得连退数步,终究是显出了踉跄,还伴随着一口鲜血喷出。

然而,即便如此,赌上了最后力量的攻击,也没能彻底击溃卡奈·勃朗特,反而让特薇娅察觉到了一阵致命的空虚。

那是控制能强度,跌破失效阈值线的标志。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反击的能力,一时挣扎着,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双腿,想要控制着站立的姿态。

待卡奈回过神,也在最初的失措之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已经浴血满身的高挑女子,注视着几乎失去身体平衡的特薇娅,如此厉声尖笑起来。

“看吧,殿下,我说什么?我才是正确的!”其人深吸一口气,笑得异常兴奋,“我赌对了!我赌对了!只有提坦教才能为我所用,只有提坦教才能帮到我!”

“你……”

“你什么你!”对方狞笑不已,“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人类也好,精灵也罢,都是靠着那点小聪明自以为是的蠢材!而你,居然还想与他们为伍?!”

特薇娅冷冷注视着她的讥笑怒骂,不为所动。

不是不动,是没力气动了。她已经在方才的战斗中消耗掉了所有的力量,现在让她说一句话都费劲。

“……”

对不起啊,希珀丝姐姐。

她抿紧唇线,在心底喟叹一声,恐怕这次,是我失约了。

“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卡奈忽然眯起双眼,压低声音,有些怜悯地瞥了她一眼,“我还以为,殿下您相当能打呢?……没想到会栽在我这种小人物手上?没想到吧?”

“……没想到就对了,您可以在见您女神大人的时候,慢慢想一想这个问题。”

说着,其人便拖着一瘸一拐的脚步,从旁捡起了那柄掉落在地上的血色骨剑,而后缓缓回身,扬起一个不屑的笑容。

“就用这把剑杀死您,您应该会很乐意吧?”她讥笑道。

见自己的武器被敌人捡起,特薇娅瞪大双眼,一时气急,但偏偏无法说出话来。

她努力着,想要站起,给对方一个巴掌。

但,虚弱的身体早已无法支撑自重,只见刚有想要起来的意思,便摔了回去——

不过,又没完全摔回去,反而僵在了原地。

因为,就在这时候,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有力地托住了特薇娅。

让她非但没有跪倒在地,反而再度,缓缓站直。

“不要跪,殿下,”那是少女的声音,自身后平静响起,“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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