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渐渐有点凉了，热气慢慢散了些，只剩苦涩的清香依旧萦绕于鼻尖。

恍然如梦。

“我总觉得，雅雅仿佛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呢。”

轻柔的女声将涂山雅雅拉回现实，她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望向对面坐着的女子。

涂山雅雅听得出来，林月蝉语气平静，只是在阐述事实，并没有抱怨的意思，反而还带了一分好奇。

“为何这么想？”

涂山雅雅声音慢慢上扬，从出现开始就保持着的冷淡面具逐渐有了崩裂的倾向。

“你不认为，那个人可能就是你自己吗？”

林月蝉笑了笑，带着几分失落，并没有直接回答涂山雅雅的问题：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来相亲，为什么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对吧？”

涂山雅雅点了点头。

“我从小到大，没有谈过恋爱，现在年纪渐长，父母才逼着我出来相亲。”

林月蝉平静地叙述着，“可是，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从来没有动心过，不想恋爱，更不想结婚。”

“所以我觉得，如果真的是我，这样的我，根本不可能愿意跟谁转世续缘吧。”

不愿转世续缘……

涂山雅雅记得，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说出这句话了——

自从确定彼此心意之后，涂山雅雅发现，东方月蝉真的改变了。

她渐渐将更多的权力交给东方月初，放手一气道盟的事务，返回涂山的时间，以及跟涂山雅雅游山玩水的时间，也慢慢变多了。

虽然涂山雅雅放出豪言，要保护东方月蝉，要月蝉尽情地依靠自己，实际上，是她更加更加地依赖东方月蝉，享受她的温柔，享受她的容让，享受她的宠爱。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段在涂山时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涂山雅雅在心里期盼，这种日子能永远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是啊，如果能永远永远跟月蝉在一起就好了。

只要她在身边，这份幸福和快乐，就一定不会消散吧？

趁着东方月蝉回到涂山，涂山雅雅提出了要求，约她去苦情树下见面。

她能清楚地看见东方月蝉脸上闪过的惊愕表情，涂山雅雅悄悄地想，月蝉一定是太高兴了，所以才这么惊讶吧。

没错，涂山雅雅就是要约东方月蝉去苦情树下转世续缘。

虽然不知道苦情树接不接受女子和女子之间的转世续缘，但涂山雅雅觉得，只要是真正的爱情，苦情树一定会承认的。

巨大的苦情树似亘古不变般，依然默默屹立于山顶。繁茂的枝叶朝天展开，粉白色的花缀满了整个树冠，淡淡的花香随风扩散开来，偶有落花打着旋飘向远方，美得如梦如幻。

“真美。”

分明早已看惯了这满树繁花的场景，涂山雅雅还是忍不住感慨道。

当身边有人陪伴、有人分享时，这千般美景带来的赞叹，才足以转变为内心的幸福与回忆。

“是啊，每到花开的季节，这里便美得如同梦境呢。”

东方月蝉应了声，看见飘舞的飞花落到了涂山雅雅的头发上，于是便顺手将花拈下，摊开手掌，让花朵再次随风飘去。

她的眼神随着飘飞的花瓣，移向远方，渐渐地带上了些许伤感。

“雅雅……”东方月蝉欲言又止。

涂山雅雅却已经欢快地跑到树下，转过身来，面对着慢慢朝她走过来的东方月蝉道：

“月蝉，我们来转世续缘吧！不管是月蝉的这辈子，还是下辈子，或者下下辈子，都是我的！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涂山雅雅又有些苦恼地皱起眉，自言自语道，“不过，女子和女子之间可不可以转世续缘呢？不管了，先试试吧！”

说罢，涂山雅雅便自顾自地转过了身，在苦情树前跪下，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东方月蝉的表情，不是欣喜，不是感动，而是悲伤。

“我，涂山雅雅，愿意以一半妖力起誓，让我和东方月蝉，来世再次相见！”

涂山雅雅大声地对苦情树许下了愿望，然而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东方月蝉的回应。

她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催促东方月蝉道：“怎么了？快点回应啊，那样续缘之约才会成立。”

东方月蝉慢慢走到她身边，跟着她在树前跪坐而下，垂下眼帘，看着铺满草地的落花，许久之后，终于慢慢开口道：

“我……不愿意。”

“你、你说什么？”

涂山雅雅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转过头，瞪着东方月蝉，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雅雅，我爱你，我也知道你爱我。”

东方月蝉默然注视着她，“可是，一辈子的时间很长，如果再加上下辈子、下下辈子，那就更漫长了，漫长到让人感觉，仿佛可以触碰到时间的尽头。”

“什么意思？”涂山雅雅听不太懂。

一只柔软的手伸了过来，轻轻覆上涂山雅雅的头，摸了摸她的长发。

熟悉的熏香气息将她包围，涂山雅雅却忽然发现，原来自以为全部了解的人，内心中依然有着她不懂的角落。

“妖的一生，只能跟一个人订立续缘之约。”东方月蝉喃喃道，“雅雅，你还小，没有必要这么早，就决定把一辈子绑在我身上。”

“世事向来多变，几十年的时间，你我又如何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等你长大了，等你真正明白自己所思所求，等到我寿命将尽，你却依然希望与我来世相见之时，我们再订立续缘之约，好不好？”

东方月蝉一字字说来，柔软的眼神中，带着她根本无法否认的感情，“雅雅，我不想让你有后悔的可能。”

“我明白了！”

涂山雅雅说着，倔强地抬起头，却憋不住眼中泛起的水光。

“月蝉根本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会一直一直爱你——你根本不信我！你觉得我还小，只是一时冲动才想跟你转世续缘！”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道，眼泪最终还是溢出了眼眶，滚滚掉落。涂山雅雅狠狠地抹了把脸，推开要上来安慰她的东方月蝉，径自跑走。

留下匆忙站起身的东方月蝉，望着涂山雅雅的背影，朝她伸出手，似想挽留，可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直到过了很久，涂山雅雅才想明白，东方月蝉的举动和那番话的含义。

是她没有长大，只知道依赖东方月蝉，却不曾理解和碰触她的内心；是她的感情还不够成熟，以至于那次之后，她整整赌气了十年，都没有去找过东方月蝉。

涂山雅雅明白东方月蝉的意思，世事多变，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月蝉才不希望自己后悔。

感情在一开始总是激烈而冲动，如同火山般喷涌爆发，总让人觉得，自己可以和那个人走到永远。

但其实，并不是那样。

事实上，涂山雅雅真的有庆幸过当初转世续缘没有成功，她真的差一点就后悔了。

不过，也只是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