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里最后一点干柴燃尽,只留下一片灰烬,和黑暗。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消失了,和暖黄的火焰一起。取而代之的是窗外时不时传来的蝉鸣,与澄澈的月光。
窗外的蛙声将秋从回忆中拉回来。
秋站起身直起了腰,望向窗外,此时外面的世界已经被黑夜所笼罩。寂静的环境里好像时间也暂停在了这里,将药汤倒在碗里,蒸腾的热气扑打在秋的脸庞,她向空气中嗅了嗅,还是和以往一样,陈旧的药香味道让她感到欢欣。
将药壶和碗端到客厅里的餐桌上,秋又来到沙发前检查了一下女性的体温,只是穿着一身白衣到现在,现在已经回归了正常人的体温。找来一张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就没有什么事了,等到药水放凉,人应该也要醒了吧?
尽量不发出声音,来到门边,轻轻地推门出去,又将门缓缓虚掩。
无事一身轻,秋又来到了月光下,这个季节的夜晚,大地总是被蒙着一层白纱。走过大块鹅卵石铺成的路,秋再次来到了小木屋外的水池旁。熟练地把鞋褪下摆到一边,将裤腿卷到膝盖上方,缓缓蹲坐在岸上,将白净小腿伸入冰凉的池水中。池里的水深比较浅,但秋的脚底还是触碰不到底部的石头,悬在水里的脚让她可以随意地摆动自己的小腿。来回摆动的小腿拍打着水面发出哗啦的响动,让原本平静的池子泛起一圈圈涟漪,月光在水面上被搅碎,变成了星星点点的银片在水中起伏摆荡,每一块碎片都散发出白色的光晕。
秋出来时没有将披肩穿在身上,洁白的月光可以直接从她的小身板与手臂的缝隙之间穿过,在身后的土地上投射出一个被拉长的影子,从她的发丝间,也可以望见透过的星星点点的光斑。
有一阵风吹过,一阵细微的叮铃声在秋所在的位置发出。秋的束腰扎口在腰部的左侧的蝴蝶结上,末尾挂着两颗金铜色的铃铛,每当有风吹过,铃铛都会发出细小清脆的响声,十分悦耳,只是秋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会披着那件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白色与粉色间渐变的披肩,风吹在披肩上,自然就听不见铃铛声了。 秋用手托起这两颗别在她腰上的铃铛,细细端详起来。虽然过去了不少时间,但上面的金属光泽依然在月亮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完整的弧线,秋一直有在还好保养这个小小的玩意儿。
这是她的妹妹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来着,当时黑色的小狐狸嘴里叼着一串银色的手镯,向她飞快地冲来,灵活地飞跃在一块块石堆上,每每跑动一步,小家伙嘴里衔着的手镯上的铃铛都会剧烈震动,发出响亮的叮当声,隔着老远秋都能听见她那股兴奋劲。
来到她的面前,小狐狸就将毛茸茸的前爪抬起,整个上半身都扒在秋的腿上,就像献宝似的,高高扬起嘴里的银手镯。“好了好了,这是怎么了?”看着小狐狸使劲摇晃着嘴里的铃铛,有些被吵到的秋不由得有些好笑地发问,但小家伙管不了这么多,后腿在原地蹦跶着,积蓄力量,就要跳到秋的身上来。
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秋还是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蓄力蹬上来的小狐狸,小家伙踩着她的肩膀,绕了一圈,用尾巴钩住秋的脖颈防止自己掉下去,然后往秋的手心里张开嘴,放下了那个带着铃铛的镯子。
“这是给我的么?”
看着点头如捣蒜的小煤炭块,那股兴奋的精神几乎要从透亮的大眼睛里迸射出来,咿咿呀呀地用狐言狐语加上生动的动作演示,让秋明白了,这居然是小狐狸和镇里的人类铁匠用劳动交换来的,她感到惊讶又高兴。
高兴之余秋还是保持冷静地将小家伙带到城镇里一个个指认着找到了那个善良的冤大头铁匠,并且当面道谢并且补齐这只镯子应付剩余的钱财。因为她知道这小家伙肯定没有交齐货币,而是靠着自己的可爱样貌与城镇里的人们撒娇与一点点小鱼干换来的。最后还是严肃地教育了一下小狐狸不可以想着以这样的方式少劳多得,那铁匠看着窝在秋的手里面带委屈的小狐狸,爽朗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秋姐就放过她吧,她在我这里可是帮了我不少忙嘞!”
然后他就被秋瞪了一眼:“还有你也是,人家小姑娘就只要一个铁质的手镯,你倒好,敲了个纯银的上边还镶金,只有上边的铃铛是铜的,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铁匠没见过这个和蔼的小身影这副模样,被唬得缩了缩脖子,然后又小声嘟囔道:秋姐你看病不也收得挺少的嘛……” 秋还在盯着他看,铁匠不敢再说话了,那双温柔的眼睛总有种特殊的杀伤力。
看着铁匠这副模样,秋语重心长:“我收的少,是因为我只是收的草药钱……”然后就看到铁匠一脸“我懂,我懂~”的神情……他肯定没懂。
“噗。”每每看到铃铛,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一段过去的小插曲,秋都会忍俊不禁。
她抬手轻轻掩嘴笑笑,手里捻着油光发亮的铃铛,眼底因为愉悦的回忆而泛起弧度,眼里映着的,是铃铛表面泛着蓝光的弯弧。放下铃铛,双手伸直撑在身后的石板上,抬眼将月亮也一并纳入那双发着幽绿光芒的双眼中。
铃铛已经被拆散了,手镯被她保存了起来,她将两颗铃铛别在自己的腰上,另外两颗在妹妹的束腰的蝴蝶结尾巴上,姐妹俩的腰上一左一右各一只蝴蝶结。
哎——
这是在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秋感到自己的时间观念好像越来越宽松了,她不会有变化,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也不会有,她对于时间的敏感程度好像变得越来越迟钝,她在想以后的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只知道在摇椅上度日的老太太呢?
秋放空自己的思绪,将它们发散到天地间的任何一处地方,直到有一只绿皮青蛙爬到自己身边放声唱了两嗓子。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太阳正挣扎着从地平线上起床,无限长的金色光束冲破云层的阻隔,让自己飞身高空,懒惰的孩子们会在家人的催促声中起身~
喉咙轻哼着一首童谣,秋从池水中将小脚抽出起身,指尖勾起一边的鞋子背在身后。她将欣慰的目光投向地平线上那颗耀眼的光斑,阳光在她的身上逐渐显形,透亮的小脚背与小腿上散布的水珠在阳光下散发出粼粼碎光,只是稍微驻足看了一会儿,便回屋去了。
打开门后眼前还是黑色的一片,虽然家里有灯,但秋自己并不需要点灯也是能看清路的,于是外界的自然光便是这栋小房子的唯一光源了。
将自己的腿擦干,鞋子重新套回脚上。房里没有什么动静,看来那姑娘还是在长椅上,径直向内里走去,果不其然看见上边的人影还在躺着,不过相较于原来稍有区别。她好像睡得更香了,面色红润的她嘴上还带着笑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吗?她的睡姿算不上多文雅,四仰八叉地仰躺在长椅的垫子上,身上盖着的毯子也被不是很老实的脚蹬得七零八落,原来外貌这样英气逼人,成熟稳重的姑娘也会踢被子呐。秋不由得笑了笑。
像个孩子一样。
摇了摇头,秋俯下身把还在酣睡的女人四肢掰正,把毯子重新拖好,塞住被角。这才起身,转而去试了试药汤的温度,还不错,刚好是温热的,不至于烫嘴,人睡到这时候大概也要醒了,醒了就能直接喝药了,希望,她能不怕苦吧。
将药壶放稳当,自己则是转身去了厨房,她得做点早餐了,自己当然不需要吃早餐什么的,但椅子上那位应该是一定要的。
来到许久未曾动用的锅炉前,看着被自己擦得锃亮的厨具,秋甚至有一种“终得见”的新鲜感。将袖子撸起到手肘,亮出紧实的小臂,搓了搓手,再次请来小板凳,置在地板上,小脚踩上去,让灶台与自己的髋部齐平。刚要伸手摘挂在墙上的菜刀,她的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哎呀,瞧我这榆木脑袋。”抬手摸了摸眉尾,太久没有做饭都忘记了,跃下小板凳,来到橱柜边。打开,然后从由小到大排列,叠放在一起的围裙中抽出来一张小号的最适合自己的方形围裙。
虽然自己的生活非常清闲,清闲到都不需要使用炁来清洁自己的衣物,完全可以靠自己手洗干净,但秋也不希望自己的时间因为没有必要的事情而浪费。
毕竟自己也非常喜欢且享受躺在自己最爱的藤椅上晒太阳的时光。
低头拨开颈后及肩的长发从中间分开,将白皙光洁的后颈暴露在空气中,抬起双手将围裙细绳系在脖子上,腰上的绳子也不会落下,将手洗干净,材料准备完毕,再次登上敦实的小板凳。她将手伸向了挂在墙壁上被擦得反光的菜刀……她将手伸直了,再次抓向墙上挂着的菜刀。
……她将手伸直,身体前倾,小手抓向墙上的菜刀柄,……欸。
有时候秋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在某些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执着,强迫着自己用稍微高一些的眼光来要求自己的行为——她现在不想借助藤蔓来帮助自己抓取墙上的菜刀,即使这本来就是自己力量的一部分。
——秋把小腹贴在灶台上,身体向前倾,手臂伸直,小手终于够到了挂在墙上的菜刀把柄……自己以前为什么要放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