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裹着金线绣鸾鸟的织锦斗篷站在汉白玉阶上,指尖无意识绞着腰间缀满明珠的流苏。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围观的宫人们踮着脚尖互相推搡,几个年长嬷嬷用帕子掩着嘴冷笑,琉璃瓦檐下悬挂的青铜铃铛被风撞得叮当作响。

"这...这......"捧着香炉的小太监结结巴巴后退,漆盘上的香灰簌簌洒落,"跟钦天监给的画像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不像是神兽啊。"身着孔雀蓝官袍的翰林捻着山羊胡摇头,青玉笏板在掌心敲出笃笃的响动,"倒像是西市耍百戏的童伶......"

议论声像滚烫的油锅里溅了水珠,穿绛紫官服的武将突然嗤笑出声:"本将早说这七公主定然是......"

"放肆!"

紫檀木杖重重顿在青砖地面,满头银丝的国师自蟠龙华盖下缓步而出。垂至胸前的雪白长须随着怒斥微微颤动,绣着二十八星宿的玄色法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枯瘦的手指捏着青玉拂尘指向天际,浑浊的双眼此刻亮得骇人:"四圣临凡,瑞霭盈庭,尔等肉眼凡胎岂能窥见真容?"

喧哗声骤然凝固。跪在丹墀下的礼部尚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方才出言的武将涨红了脸正要争辩,却被同僚死死拽住袍袖。

"啊呀——是小智!"

脆生生的童音划破寂静,梳着双环髻的绿衫女童蹦跳着蹿到香案前。她发间缠着的银铃铛随着动作叮铃作响,绣着龙纹的锦缎腰带歪歪斜斜挂在腰间,露出半截沾着糖霜的糖葫芦。

老国师浑身一震,手中拂尘差点跌落。他慌忙后退半步深施一礼,玄铁打造的莲花冠几乎要触到地面:"青...青龙尊者......"

"都说了别叫得这么生分嘛。"

符青咬着糖葫芦歪头轻笑,糖渣沾在粉嫩的脸颊上,墨玉般的眼瞳却流转着千年岁月沉淀的幽光。她踮起脚尖拍了拍老者的莲花冠,腕间青玉镯与金镶玉的冠饰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趁着这空当,两道身影已如燕雀般掠过人群。穿杏黄襦裙的符灵翕动着鼻尖,琥珀色的瞳孔亮得惊人,腰间挂着的七宝香囊随着奔跑叮咚作响。她突然扑到小七身上,粉团似的小手直接探向绣着金凤的衣襟。

"桂花馅儿的!"

符灵欢呼着从暗袋里掏出油纸包,油亮的小嘴吧唧亲在惊慌失措的公主脸上。滚烫的包子馅料沾到蜀锦衣料,在阳光下泛着蜜色的光。

与此同时,玄色劲装的符雪已无声无息绕到小七身后。她偷偷摸摸的去拿公主腰间佩剑,发间银饰缀着的红玛瑙映着剑鞘寒光。当啷一声龙吟,镶着东珠的短剑出鞘三寸,符雪痴迷地盯着剑身上云纹,粉嫩的舌尖不自觉地舔过虎口薄茧。

"此剑当用天山寒铁淬炼,可惜淬火时差了半刻。"女童老气横秋地摇头,肉乎乎的手指轻弹剑身,"不过能承受本座三成灵力,倒也算......"

"符灵,符雪——"

绵软的呼唤裹着桂花香飘来,梳着垂挂髻的蓝衣女童慢吞吞挪着步子。符幽浅青色的眼眸蒙着层雾霭,绣着浪花纹的裙裾在青砖上拖出沙沙轻响。她左手拎起正往嘴里塞第五个包子的符灵,右手食指在符雪额头轻轻一叩,动作温柔得像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还、给、人、家。"

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音,符幽歪头打量呆若木鸡的小七,突然伸手抚平公主肩头被扯皱的流苏。当她转身时,发间珍珠步摇甚至没有晃动分毫。

被按在地上的两个女童扭成麻花,符灵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抗议:"符幽坏蛋!和符青一样是小古板!"符雪则气呼呼地踹着地上的碎砖,发辫上银铃叮当乱响。

小七扶着额角后退半步,镶着红宝石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望着滚落脚边的半个包子,忽然想起三日前偷偷看到太子把人扔进偏殿时的情形——那时也是这样,满目珠翠的宫人们冷眼看着那人被门槛绊倒,镶金嵌玉的食盒里装着冷硬的馒头。

"穿越还不够离谱吗......"

她喃喃自语,伸手去接符幽递来的短剑。剑柄上残留的余温让她一怔,抬眼正对上女童温吞的笑容。符幽慢悠悠掏出手帕给她擦拭衣襟,指尖划过之处,油渍竟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阶上突然传来符青银铃般的笑声,老国师正躬身听她说话,莲花冠上垂落的金链在风中乱颤。符青不知何时坐上了香案,晃着双腿啃完最后颗山楂,随手将竹签往空中一抛。那竹签化作青龙虚影冲天而起,惊得檐角蹲兽口中含着的铜珠嗡嗡震动。

符青细白的手指绕着发梢打转,玉铃铛在暮色中漾出清辉。她歪头望着须发皆白的老国师,唇角梨涡忽深忽浅,绣着云雷纹的裙裾却被攥出层层褶皱。远处传来檐角铁马相击的铮鸣,惊起她发间栖着的青羽雀。

"总归是...涅槃时被业火燎着了魂契。"她忽然踮脚去够香案上的贡品蜜饯,腕间青鳞时隐时现,"就像你以前在昆仑墟瞧见的那株焦梧桐——"蜜饯落入檀口的瞬间,老国师手中茶盏突然炸裂,碧色茶汤在青砖上蜿蜒成北斗之形。

符青咯咯笑着跳开,绣鞋踏碎满地星光。她转身时额间朱砂纹骤然明灭,九霄之上惊雷滚过,将未尽之语碾成齑粉。老国师踉跄着扶住蟠龙柱,看见少女指尖凝着的血珠正化作万千星子,坠入小七茫然睁大的瞳孔。

"且与这姑娘说些体己话——"

符青拖长的尾音尚在风中流转,青龙虚影已自云端探首。金鳞映着残阳如血,龙须扫过之处,琉璃瓦当纷纷化作齑粉。符灵欢呼着跃上龙角,发间糖丝黏住三缕龙鬃;符雪倒挂在龙爪间擦拭剑锋,襦裙上溅满云絮;符幽慢吞吞地揪着龙尾鳞片,每走三步就要回头对惊呆的宫娥欠身行礼。

小七只觉腰间丝绦一紧,织金锦履已离了丹墀。她死死攥住龙鳞边缘,指节泛出青白,发间累丝金凤斜插进云鬓。万丈高空的风撕扯着蹙金曳地裙,她望着脚下缩成芥子大小的宫阙,喉间泛起铁锈腥甜。

"你们..."

破碎的诘问被狂风卷走,小七忽然僵住——符青冰凉的额头已贴了上来。少女睫羽扫过她眼睑,发间混着松烟与血气的异香钻入鼻腔,龙鳞硌着背脊的痛楚突然化作万千针刺。

灼目的白光炸裂时,她看见符青左眼化作竖瞳。

焦黑的土地在脚下龟裂,岩浆如巨兽血脉在沟壑中奔涌。九首巨鸟掠过天际,每片翎羽都坠着腐烂的星辰;八足巨象踏碎山峦,象牙上串着神明残破的冠冕;双头巨蟒绞杀着青铜城池,毒牙滴落的黏液蚀穿玄武岩地基。小七的织金绣鞋陷入灰烬,看见自己倒影在血河中扭曲——额间竟生着与符青如出一辙的朱砂纹。

"这是西荒的饕餮,北冥的烛阴..."

符青的声音从虚空传来,忽远忽近似隔着水幕,"而你脚下踩着的——"小七突然踉跄跪倒,掌心触到半截破碎的玉笏板,蟠龙纹沾着黑褐色的血渍。

剧痛自太阳穴炸开,小七猛地后仰。龙鳞的凉意浸透脊背,她发现自己正被符青揽在臂弯。四位圣兽的惊呼此起彼伏:符灵抓着龙角尖叫,糖葫芦滚落云端;符雪倒悬着用短剑勾她裙带;符幽慢半拍地伸手要捂她眼睛,指尖还粘着片枯叶。

"那便是..."

符青染血的指尖抚过她眉心,青龙突然发出震天嘶吼。云层裂开猩红缝隙,某种庞然巨物正在逼近,罡风裹着硫磺气息——

“穷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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