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脂姐……”在火堆旁,小白的声音在米小脂的旁侧响起。

被喊话者点点头,一双黑亮的眸子持续看着身前燃烧的那一团火焰,讲道:

“嗯,你说。”

小白于是顺势抬眼,将视线向着他的小脂姐看去,在那一张被橘红色火焰烘暖的脸庞上,有一道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向下滴落。

小脂用手擦了擦眼,强忍着声音讲道:“没…没什么,只是有些风大。”

看着对方的神情,小白稍稍哽咽了一下,他将嘴唇咬的发白,终于下定决心讲道:

“小脂姐,你最近是不是经常遇上梦魇?”

“没……没有。”米小脂用手掌揉了揉自己的眼眶,语调微微颤抖。

“就是有没有东西,一直想要你身体的控制权。”

“我…”小白一字一句地念着,“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再看不见他。”

“还有。”

“被别人追杀的事情,我也有办法。”

听着小白的托心话,米小脂被怔住了一会,她不可思议的向着对方那稚嫩的脸庞瞧去,嫩红色的嘴唇微张。

似乎在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但她没有问出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只是等待,等待着身前人的下一句话。

“我先前将小脂姐你变成丝忒的时候,把你的心给剖出来了。只要你……只要你再把它给换回来就好了。”

剖心……

米小脂愣愣地看着小白。

代价是什么呢?

看着眼前人微微泛红的泪框,这一句话米小脂绝不会去问,也绝不会去想。

在儿时的时候,孤独的她时常羡慕那些历史中的大人物。

这些王侯将相的身旁似乎都有着一些死士,这些忠心耿耿的家伙们会为了自己的主人付出一切。

或是趁着曹爽外出,随司马懿入宫的那三千家客。

或是跟着唐太宗冲锋,在百万军众中拔矛夺槊的玄甲军。

或是陪在郑成功身侧,见证整片神州陆沉的铁人军。

那一颗年幼的内心随着这些历史故事而澎湃,她也想要死士,那种能为自己而死的人。

哪怕一个也好。

但真当那一位来到她的身侧时,她却放弃了。

隔着各自的皮囊,两人的心脏不约而同的齐响起来。

米小脂紧紧抱着小白,她将这几个月来一直贮藏心底的苦酸水一股脑的顺着泪腺流出。

她已经失去许多了。

她绝不打算再失去小白。

因为火焰燃烧而飘扬的烟尘游离在这两人的身旁。

而在这烟尘里,米小脂哭成了泪人。

在滚滚的泪水里,她悲泣,塔可夫斯基为什么要选择将自己埋进雪中隐蔽,而他本人则引着追击者奔向森林深处。

在被打湿的衣领里,她哽咽,最开始相会好友们的时候没有能制止的住他们,叫大家一齐远离这一场把人磨成碎肉的磨坊。

在火焰腾腾的热气中,她哀哭,还在家中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好好对待父母,只是因为一场吵架,便别开父母闯向这片别离地。

从陕南到塞罗尼亚。

从十月的寒风到如今快要开春的霜冻。

好像真的是一场梦似的。

那光和暗一同展开的世界透过米小脂朦胧的泪珠显现,那些过往人的名字与面貌也一一浮现脑海。

就好像是一场好莱坞公路片的结尾似的。

漆黑的影院里,灯光忽然四面大打开,原本播放画面的大幕上一行又一行的用白色字体标识出参演人员的姓名。

或许还会有服务员来赶人。

对方会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轻轻的拍一拍那位仍旧滞留在影院里不肯离去的观众,说道:

“先生,我们电影已经放完了。”

“您该离场了。”

但小脂离不了场。

将视线从朦胧的泪光中挣开时,在开春的深夜里,闪闪的繁星如珠宝似的点缀在夜空之中。

它们从遥远的地方诞生,又在那里死亡。

终其一生,能被人们所注意到的,唯有那散发出来的,从地面上望去叫人感觉可有可无的星光。

看着那些眨眼的繁星,米小脂想起了在路上遇上的那些人们。

不只是与自己有交际的朋友,还有更多,更多……

有呵护孩子而向自己讨要食物的母亲,有为了家人性命打算将自己交出去的村民,有乐呵呵同同伴一起围坐火堆旁开玩笑的士兵。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共同构筑了米小脂在塞罗尼亚的记忆。

这短短的五个月里所经历的事情,竟比她过去二十年所经历的还要醒目,还要深刻。

他们也是星星吗?

除了一点点光芒可以供旁人一瞥外,就再无有什么东西留下来吗?

不。

不应该是这样。

米小脂想要活下去。

她也想让这些星星们一同活下去。

那些数不尽的星星们或是谁人的父亲,或是谁人的妻子,或是谁人的好友。

他们也会露出笑容,他们也会为亲人离开悲伤,他们也会围坐在火焰旁侧歌唱。

但他们都死了。

在这场内战中,像是一条随意丢进下水道的死狗一样毫无尊严的死了。

人不能。

也不应该如此。

米小脂不想看见这样的死亡,星星们不应该在大地上被崩解为死寂的石块。

它们应该高悬在自己的生活里,为自己的生命而发光,而发出温暖的热意来。

“小白!”

米小脂放开了对方。

她站起身来,目光向着遥遥无边的黑暗里看去。

“什么事?”

寒风从塞罗尼亚大地的北端吹来,卷起一大片降在地上的雪绒,像是一片白毛似的。

白毛风呼呼的狂啸着,将二人身前的火焰骤然吹熄,但米小脂没有停止说话。

那火焰,似乎在她心底燃烧着。

而且愈发猛烈。

“我不打算走了!”

“我不打算离开塞罗尼亚了,我要留在这里!”

“我活了二十多年了,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子活过。我总是在想,过了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之前刚和爸妈吵架,来到塞罗尼亚的时候我是这么想。”

“后面看见黄东他们被人打死丢到河水里面的时候我还是这么想。”

“我在不停的想,要是过了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不!”

“这一段时间不会过去的!”

“我不要再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了!”

“我要为我自己活,我要为你们活,我要让你们也活下去!”

“我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我想让你,我想要所有人。”

在北方的狂啸中,有一道声音比它更响亮,更坚定。

“大家活在没有战争与死亡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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