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瓷杯沿的花纹在烛火中流淌着冰晶般的光泽，奥菲莉娅沉默的端起前面圆桌上的茶杯，杯中冒出的热气让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她看着茶杯中散发着香气的红茶——一片茶叶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舒展成蝴蝶的形状——迟迟无法下口。
“怎么，怕我下毒？”
赛琳娜的右手突然探过桌面，将杯中的红茶一饮而尽，示意她大可放心。
“不……我只是在想，亡灵也会喝茶吗？”
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奥菲莉娅的眼神便黯淡了下去，修长的睫毛像垂落的羽毛一般在脸颊投下一小片阴影。
是啊，自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保留人类的习性真的还有必要吗？
“你是巫妖，又不是骷髅那样的低等亡灵，舌头还在你嘴里长着呢。”
赛琳娜的指甲轻叩鎏金杯沿，身边的亡灵侍女以机械般精准的角度倾斜茶壶，又添了一杯浓茶，“既然还能尝出味道，不用岂不是有些浪费？”
“唉……”
奥菲莉娅叹息了一声，将茶杯送到嘴边，轻轻的抿了一口红茶，温热的液体唤醒了死寂许久的味蕾，在茶香刺激下重新绽放，浓郁的茶香裹挟着一丝蜜糖的气息在舌面炸开，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还活着。
“顺便一提，这些红茶是我可爱的小骷髅们辛苦种出来的。”
“咳咳……”
听到赛琳娜的说辞，奥菲莉娅像是有些被呛到了一般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扭她扭头看向闪烁的光影——焦黑土地上矗立着加固的木制新墙，西里尔的士兵正协助村民重建的谷仓横梁。
光影中所显示的画面，正是前些天奥菲莉娅出逃时误打误撞进入的那个村落。
在遭遇邪教徒的袭击后，村庄内的房屋损毁大半，但西里尔调动了一小支边境防卫队，来协助村民重建村落。
从目前的结果上来看，效果还不错，相当一部分房屋已经得到了重建，而剩下的那些村民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我还以为……你会杀了他们。”
她脑海中浮现冲天而起的火柱舔舐着低垂的乌云，死去的村民凝固在惊惧表情中的年轻面孔，诡异复活的邪教徒皮肤下蠕动着萤火般的绿光。
哪怕到了现在，再回想起来，她的心中也还是一阵后怕。
“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赛琳娜灰袍下摆流淌着阴影，斜靠在座椅上，“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对你——呃，对亡灵的刻板印象罢了。”
奥菲莉娅攥紧了杯柄，至今都还记得她和赛琳娜相遇的时候，这家伙拿着死人的断指往自己的脸上划。
每当她想起来的时候，都会有些许反胃的感觉。
“哼，又一个被光明教会教义洗脑的家伙。”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血腥味随着阴影翻涌弥漫开来，艾莉莎犬齿在烛光下泛着冷芒，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当女神的狗就会让你们这么爽吗？”
“你说什么？！”
奥菲莉娅听到艾莉莎的说法，顿时有些火冒三丈，圣光在掌心聚成颤动的光团，却被礼服上涌出的灰雾所抑制。
这种侮辱信仰的行为，在她看来无异于挑衅，“这句话我可不能当没有听到！”
“你能干什么？还想杀了我不成？”
艾莉莎丝毫不怕，她那尖锐的指甲刮擦桌面发出生锈刀刃般的声响，“哦，我差点忘了，你们人类对于‘异端’通常都会用这种手段——”
“你——”
奥菲莉娅握紧双拳，但身为圣女候补时所学的那些礼仪让她无法一拳直接锤到艾莉莎的脸上，只能咬牙切齿的看着她。
“你什么你——”
“够了，艾莉莎。”
赛琳娜勾了勾手指，身后的侍女便心领神会的抄起了手中的托盘，毫不犹豫地给艾莉莎的脑壳来了一记暴击。
很显然，这一击侍女并没有手下留情，即使以艾莉莎的身体素质，也依旧疼得呲牙咧嘴。
而看到面部因疼痛而有些扭曲的艾莉莎，奥菲莉娅也重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但脸上的神采依旧不太好看。
“原谅她吧，奥菲莉娅，毕竟艾莉莎全家都被你们教国的审判官杀了。”
赛琳娜语气淡然的话语，却让奥菲莉娅的瞳孔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下，“最小的妹妹被关在地牢里用圣火燃烧了整整三天。”
“……什么？”
很显然，奥菲莉娅的大脑没有反应过来赛琳娜这句话的含义。
她看向坐在赛琳娜身边的艾莉莎，发现后者的眼眶竟然有些泛红，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而侍女则面带微笑轻轻抚摸着艾莉莎的脸颊，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慰她。
“这么说来，教国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赛琳娜托着自己的下巴，忽然向着奥菲莉娅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奥菲莉娅明显愣了一下：“是……故乡？”
“教国对于人类呢？”
“神民的乐园。”
“那么……对于其他种族呢？”
“这……是……”
赛琳娜看向她的目光中没有包含任何感情，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是地狱啊。”
“所有异族均为‘异端’，是无法得到救赎的‘原罪’。”
沉默了许久的艾莉莎忽然重新开口道，声音不再强硬，而是带着哽咽，“这就是你们光明教会的教义……你心知肚明。”
奥菲莉娅当然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这句话她再熟悉不过了。
精灵、矮人、兽人……都是光明教会口中的异端，唯有人类，才是神的子民，才有资格在死后享受进天国的待遇。
连亚人都尚且如此，那些非人型的种族就更不用说了。
比如亡灵，更是需要彻底消灭的存在。
她的目光又一次被村庄重建的画面所吸引。
人类在烧杀抢掠自己的同胞，而亡灵的君王却救了他们。
何等的讽刺。
奥菲莉娅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赛琳娜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在她的耳边低语道：“圣光和信仰固然是存在于这世间的。”
“但，你所坚信的正义，是否是真实的呢？”
“你……你是想用这样的话语蛊惑我，让我彻底堕入你的掌控之中吧！”
奥菲莉娅猛地咬了自己的舌尖，咬破的舌尖渗出血珠，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警惕的看着赛琳娜，试图从她的眼中找到破绽。
“你竟然认为你还能脱离我的掌控？”
赛琳娜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毛，“我只是不喜欢强迫别人而已。”
“那你说这些究竟有何用意？！我不会因此而动摇的！”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不妨来打个赌如何？”
看着奥菲莉娅那坚定的眼神，赛琳娜的嘴角突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你不是想要回教国吗？我成全你。”
“什么意思？”
“我带你回教国。”
穹顶外惊起一群渡鸦，黑色羽翼遮蔽了新月，大厅内的光线又弱了几分。
“让我们看看，那些曾经歌颂你圣洁的人，是会拥抱复活的奇迹……”
赛琳娜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光滑如镜的刀面映出奥菲莉娅那苍白的脸庞。
“还是将你绑上火刑架，就像他们对每个‘异端’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