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艾小姐？”莉姆莉尔试探道。
透明的灰尘匣里冒出来一双眼睛。
“这小机器人不还挺贵的吗，我怕直接长出整个身体把它顶散架了。”法艾的声音闷闷地从铁皮里传出来，“小雀带我们看看城市吧，我就先待在里面不出来了，免得「爱丽丝」引人注目。”
“你这样更引人注目好吗！”莉姆莉尔叫道。
“待会儿你把我手臂砍下来拿出去，剩下的再搅碎一次，然后我从手臂上复活。”
“考虑下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可以不？”
“要怎么选？稍微恶心一下，还是报废一台智能扫地机器人？”
小雀站在舱口看着两人莫名其妙的互动，噗嗤一声笑了：“看到法艾老师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就放心了。”
“哪一样了啊？”莉姆莉尔指着铁皮圆筒，“都变成这样了！”
“确实，遮阳帽没戴。”
这不是遮阳帽的问题吧？
虽然去蹲号子的时候确实没戴，但莉姆莉尔帮法艾收进行李带在船上了。听小雀这么说，她就从倒了一地的杂物里拖出旅行箱，找出遮阳帽扣在机器人的头顶上。
雪白的草编宽檐帽，额角生长着一朵折射璀璨变化光芒的玻璃花。
“呼，这下舒服了。”小雀评价道。
“小雀，麻烦你当我们的向导了。”法艾说。
“没问题！虽然我也没来多久，但这里人真的非常热情，我们的非公民船队在比邻星从来没体验过被当作上宾的待遇……”
两个人，加上一台戴着遮阳帽的扫地机，离开企业号踏上了玛土撒拉的首都大街。
莉姆莉尔知道，法艾表面上说扫地机如何昂贵不能破坏，实际就是担心模因病毒泄漏，故意把本体藏进金属外壳里。为什么不戴封闭式摩托头盔呢，因为头部装备不能共存，而她想让小雀看到熟悉的草帽——比邻星那一夜的装扮。
以小雀对法艾这位共犯的好感度似乎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套近乎，但她还是做了。
“这个星系一共就玛土撒拉一颗行星，也就是宗申母星。”小雀介绍道。
法艾指了指天空：“我还以为玛土撒拉是那颗脉冲星的名字，然后脚底下这个是玛土撒拉I、玛土撒拉II之类的。”
“太阳也叫玛土撒拉。”
“啊？”
“学名应该是一串字母和数字，太难记了，索性就叫玛土撒拉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颗行星就叫玛土撒拉，与此同时你们把本星系太阳也叫作玛土撒拉。这么随便的吗？到底还有几个玛土撒拉？”
“行星帝皇所在的这座首都城市，也叫玛土撒拉。宗申人就是这样的。”
这不就跟分不清爱丽丝所以谁都可以是爱丽丝一样的逻辑？感觉一切水土不服的问题好像都可以用一句【宗申人就是这样的】来搪塞过去，宗申人是什么不可名状的诡异物种吗！
现在就算告诉法艾，宗申人之所以全民热衷于危险的极限运动却至今没有灭绝，是因为他们在脉冲星射流的照耀下可以自主进行光合作用和有丝分裂，她也不会感到太惊讶了。
小雀问：“是直接带你们去修道院，然后晚上再溜出来玩？还是先玩一会儿再去修道院？”
莉姆莉尔皱眉道：“已经把溜出来当前提了吗？警场说是只安排了安娜负责监管，但说不定还有便衣呢，我觉得还是先老老实实观察几天情况再说。法艾小姐，你怎么想？”
“嗯，我都行吧……”
但是走在玛土撒拉星的玛土撒拉城大街上，法艾确实感觉到了一丝不同的气氛。
不是消亡当空的恐惧，
也不是一无所知的蒙昧，
更加不是醉生梦死的疯狂。
天空被一道银蓝色光带贯穿，明暗对比之下其他星星全都黯然失色，只有反重力冲浪板呼啸而过。城市建筑大多数是奇形怪状的自建房，远处可见比平民好得有限的皇宫，不知道从哪挖来的黄褐黏土糊满了宫殿外墙。
坐着三角艇的行商在箩筐包围中和居民讨价还价，猎人背着柴油链锯剑和形似豪猪的猎物，孩子们把马路当成自家客厅到处乱窜，简陋的地面交通工具（大部分经过了肉眼可见的爆改）灵巧地穿行于人与人的缝隙。
在这样的人群中，就连戴着遮阳帽长有人类手臂的扫地机器人看起来都不怎么突兀了。
头顶是剧烈燃烧的蓝色太阳，脚下是干裂板结的红色瘠土，在死亡与死亡夹缝间的炼狱中，法艾好像看到了生命。
欢迎来到……地狱边境。
…………
…………
尽管小雀按捺不住重逢的激动，在猫耳娘眼皮子底下拉扯出一支逃亡舰队的底力也不是假的，还是乖乖把两人送到了新建的修道院。
一栋规模巨大的、怎么看都不像惩戒场所的四层石质塔楼式建筑，附带庭院和花园。
正面钉着一张可疑的木牌，上书【玛土撒拉第一修道院】，字迹潦草。
咔哒！
一侧的钉子忽然断裂，木牌歪斜着挂下来，露出了下面的真名：
【玛土撒拉大图书馆】。
“……这是？”
小雀尴尬地笑道：“教会教育不分家嘛！”
“原来所谓修道院，其实就是你之前电话提到过的图书馆吗……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建好，只用钉个新门牌当然快了！”法艾恍然大悟。
“咳，反正你需要的时候，就用‘外派修行’的借口出外勤就是了，整个修道院就你一人，自己申请自己批准，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干举报的。”
小雀交代了一句，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我作为非公民舰队指挥官，以外交盟友身份和宗申皇家平等合作，在首都郊外划到了一片全权管理的开发区，现在也算是蓬勃发展中。法艾老师有空的话，希望能莅临指导一下。”
“‘莅临指导’？说得这么客气……”
“那就，欢迎来我新家玩！”
“这才对嘛。”
吸尘器上长出来的手摸了摸小雀的脑袋。
明明是非常诡异猎奇的场景，莉姆莉尔却看出了一丝莫名的温馨感。
小雀要说的都说完了，反正法艾预定还会在玛土撒拉驻扎很久，也不急于一时，就向两人挥手告别。
“站起来吧，百夫长骑士！”
轰隆隆隆——
她抱起手臂，身姿瞬间拔地而起。
象牙色的圆滚滚机甲从她脚下凭空出现，像充了气的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缓缓挺立于大地。
点火、起飞，向着远处去了。
“不觉得很帅吗？”莉姆莉尔旁敲侧击。
“是啊，能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了。”
“我是说她的机甲。”
“机甲，也还行吧。确实在传统的科幻作品里，人类本身不会拥有什么超凡能力，所有的超凡都是通过外物，比如装置和机甲来表现。”
“法艾小姐更喜欢那种风格吗？”
“我有资格说吗？”法艾无奈地说道，一段莹莹发光的胶卷在她伸出的指尖周围盘旋。
“哦，确实。能吊着胶卷飞来飞去的超凡蜘蛛侠，确实和经典黄金科幻格格不入呢。”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法艾知道莉姆莉尔是在揶揄她收集周目“尸块”就能学到新机制，而她自己却只能抱着一个朴实无华的身体素质强化，苦哈哈地求法艾借她记忆体用。
法艾斜看了她一眼：“手上没有葬仪委托了？机甲是不是很好看，可以使你增长智慧？”
“哦哟，开始赶人啦？”
“安娜就乖多了，只要有她在旁边保护我，瑟菲打过来都不怕。”
“干什么，干什么！在船上一口一个老公喊得好听，翻脸就不认了！”
莉姆莉尔叫道。
“你能这样讲吗，我给你打个比方啊，你全家里面比如说有四口人六口人也好对吧，安娜能变银河龙，我只有一口火锅。啊，然后完了月底一结算——哎哟，安娜得了MVP！一看，莉姆莉尔不是在调查就是写述职报告，躺赢狗！莉姆莉尔这个月的评分是3.0。然后安娜在苍塔赶走了瑟菲一次，13.0Carry局！你说能这样算吗？”
“我的意思是说，你作为正职葬仪师，在没有消亡危机的星球上逗留太久，何况还是在一个软禁管制的罪犯身边，别人会说闲话的。”
“唔……！”
莉姆莉尔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葬仪师身份的不便。从蒙昧时代开始，与死亡打交道的收尸人、葬仪师等职业就饱受社会偏见，这一点不会因为登上银河阶梯就得到缓解。
人始终是人，就算进入了广袤的宇宙空间，心灵也不会因此变得豁达起来。只要死亡的恐惧还在，就会本能地排斥与之相关的东西。
“那好吧……”莉姆莉尔依依不舍地说道，“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我……先回去了。”
法艾目送她走远。
然后转身回到修道院内部，关上大铁门，准备迎接自己作为见习修女的新生活——
“我操，忘记让她把我从吸尘器里弄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