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白凌霜的思绪忽地飘向了那个少年。
他曾紧紧攥着她的衣摆，稚嫩却无比认真地说道：“我的白大将军永远都不会死。”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长久的寂静，直到她察觉自己竟将心中的喃喃脱口而出时，才暗自叹息，这京城果真扰人心神，一踏入此地，那些不愿触及的往事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永远不死。”
白无缺只当这是一句戏言。
她凝视着女儿那张年轻坚毅的脸庞，悠悠叹道：“想当年，为娘也如你这般天真无畏，然而莫说九品宗师境，便是十品天人境也终有一死。这世间，哪有不灭的生灵？”
炉火上的紫铜茶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滚水冲入茶盏时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白无缺的面容。
她将第一盏茶缓缓推向白凌霜，语气淡然：“别提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倒不如说说你心中的真实想法。”
自白无缺见到归来的白凌霜那一刻起，便不再将她视为那个懵懂的孩子，而是白家未来的掌舵者。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终究要交到她的手中。
“如今皇权衰微，宋党权势滔天，我白家若想求得一线生机，唯有周旋于二者之间……”
白无缺端起瓷盏，轻呷一口热茶，静静聆听白凌霜侃侃而谈。
她的眉宇不时紧锁，却始终未曾打断。
白凌霜凭借前世的记忆，深入浅出地剖析着王朝未来的走向，直至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准备润喉之际，白无缺方才开口：“李家之事，你可曾牵涉其中？”
白凌霜不知母亲所指哪个方面，但她确信自己与李家之事并无瓜葛，便摇了摇头。
然而下一瞬，白无缺的脸色骤然一沉，语气严厉地质问道：“你可知我为何急召你归来？”
白凌霜心中微动，虽有诸多猜测，却未发一言。
她轻轻放下茶盏，目光坚定地望向母亲，静待她的答案。
白无缺见她如此沉稳，眼中不禁泛起一丝无奈，最终重重叹息一声：“一寸山河一寸血，当年先帝曾嘱托我们八人，务必守住武朝的江山社稷。可这些年来，八人死的死，散的散，原本固若金汤的王朝也随着先帝驾崩而风雨飘摇。我白家世代忠良，岂能眼睁睁看着王朝倾覆，又岂能坐视天下大乱？”
她眼中闪过一抹哀色，虽转瞬即逝，却未能逃过白凌霜的目光。
“既然如此，”白凌霜开口问道，“当年母亲大人为何选择归隐？”
“宋青舒任宰相仅短短八年，便将天下大权尽握手中。我若不退，如何与她抗衡？”
白无缺的回答令白凌霜心头一震，因为母亲的言辞中分明透露出一个事实——这些年来，她并非无所作为。
可若果真如此，为何在她所知的未来，白家仍如枯枝朽木，随风而逝，为这王朝陪葬？
白凌霜心中隐隐升起一缕不安。
“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你去了北疆，却未料到你与沈靖走到了一起。”
白无缺注视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流露出一种令人看不透的深邃，“我离开后，大良造形同虚设，军武大权便落入沈靖之手。她性格坚韧，由她来应对宋青舒再合适不过。”
“母亲，您是保皇党？”白凌霜猛然醒悟。
在前世，她曾与母亲激烈争执，情绪失控下胡乱发泄了一通，随后毅然离开京城，投身戎武，试图追寻自己的道路。
如今想来，这一切或许是母亲精心布下的棋局，目的正是让她接近小皇帝，以守护白家的忠诚与王朝的未来。
“如今纪氏仍为天下正统，我白家世代忠良，不保皇难不成要造反？”
白无缺瞪了白凌霜一眼，正是心中有此担忧，她才将白凌霜喊了回来。
眼下白凌霜的表现却好似证实了她心中所想一般，白无缺不由语气一肃：“你可莫要胡来，若是毁了白家清誉，当心我将你逐出族谱。”
白凌霜闻言陷入沉默。
背后那不存在的伤口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如同附骨之疽，少年的眼泪好似鸩酒，一寸一寸地燎烧着她的肌肤。
良久之后，白凌霜微微抬眸，看向白发丛生的母亲，无论是她还是自己，都曾为这武朝奉献一生。
可最后的结局却如午后霜雪，终是消融一空。
值得吗？
白凌霜真的很想问一问，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可望着母亲的满头白发，她却没能开口。
那对她而言的可笑忠诚，是母亲用尽一生来守护的荣耀啊！
纪寒......
那个名字又一次浮上心头，白凌霜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养心殿内。
“啊欠——”
纪寒正细细端详着匠人们的最新成果，突然打了个喷嚏。
“陛下，可是冷了？”
安雅见状忙上前一步，将狐裘披风批在了他的身上。
定是某人在背后蛐蛐他，纪寒想着摇了摇头：“无碍。”末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接着问道，“雪儿回来了吗？”
“还没有，陛下有什么吩咐可以和奴婢说。”安雅道。
她看向手中把玩着字模的少年，眼中带着一抹虔诚。
纪寒迟疑了片刻，而后缓缓说道：“朕想见一见谢瑾萱。”
“谢公女......”
安雅低喃了一声，想起那日花灯节，宋青舒带着纪寒扬长而去，将她们二人扔在了醉花巷便忍不住蹙眉。
“陛下那日夺得了大会魁首，可是要那谢瑾萱作画？”
安雅开口问道，不知为何心中竟酸涩难忍，话尾不自觉地带了抹颤音。
纪寒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算是，但也不全是。”
他觉得这件事还是告诉安雅一声比较好，毕竟崔氏欺压百姓，暗中侵吞朝廷粮草的罪证便是她带回来的。
“朕打算将那本账册交给谢家。”纪寒解释道。
驱狼吞虎。
安雅微微皱眉，到不是觉得此计不可行，而是谢家并非一个好的选择。
谢家之谢不移，虽身居御史大夫之高位，然时局变幻，皇权式微，朝堂之上，宋党势力庞大，几乎掌控全局。
而御史之权与帝王之势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