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守在某位殿下身旁的时候，一直在思考着的问题。
说老实话，在希珀丝看来，身为曾经治理过一个国家的王女殿下。
特薇娅，绝对没有她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天真单纯。
或者说，这样的天真单纯，只是用于亲近她的手段。
哪怕经过了一系列的事件，她最终确认，这样的特薇娅对她来说是特别的，是值得信赖的。
但，那也只是她自己对特薇娅的一厢情愿。
要知道，当特薇娅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和自己的国民亲切交谈的时候。
在空无一人的居室里，希珀丝还在麻木而沉默地，观察着周遭的世界。
那时候，她几乎未曾得到过来自他人的亲切对待。
如此经历与城府截然不同的二者，真的能够相提并论吗？她的身上，真的有能够吸引，或者说，打动特薇娅的地方吗？
将这样的想法，化作某句任性的提问，请求特薇娅抱一下她的时候。
希珀丝其实并不觉得，特薇娅是打心里想要这么做的。
然而特薇娅还是照做了。
这种超出了期待的回报，让少女的内心，有了几分不该有的念头。
却也没想到，这样的念头，会给她带来怎样的不堪。
……
……
特薇娅轻轻戳了戳希珀丝的手肘。
“在想什么呢，希珀丝姐姐？”她轻声来问。
“嗯？……没什么。”
真没什么吗？
可是特薇娅自己观察得分明很清楚，从自己醒来开始，直到普茹涅·兰克萨德进行着行动前注意事项宣讲的当下，希珀丝就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这样的举动，可能会影响到她的正事吧？
这么想着，打算委婉地提醒一下她。
“有什么事可以回头和我说哦？”特薇娅回过神，笑着弯了弯唇角。
“没什么事。”少女轻轻摇头。
“索兰小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一旁，普茹涅的声音适时响起。特薇娅看她们一眼，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好，我简单说两句吧。”希珀丝这么说。
“……”
在这之后。
特薇娅观察到，待普茹涅退到一旁之后，那些原本专心听讲的精灵们，像是失去了关注的对象一样，各自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手边的事情上。
竟是完全没有看希珀丝的意思。
“最后打扰几分钟，”少女深吸一口气，轻轻坐直，“诸位。”
出人意料的是，她换成了精灵语。
周围正漫不经心做着自己事情的精灵们，在听到这句母语后，都看了过来。
“虽然价值观也好，盟友也罢，这一类场面话，我也会说。”
她的精灵语虽然算不上母语水平，但得益于过往几年在王宫的军事化训练，用词相当纯熟自然，让在场的精灵听得相当舒服。
特薇娅微微一愣，对希珀丝的这一番举动有些意外。
毕竟，按照她对希珀丝的了解，一般在这种时候，某人会陷入不尴不尬的沉默当中。
然而，今天的希珀丝，却带给了她截然不同的表现。
“但既然是方才女士重复过的内容，我自然也就不再多提，”身旁的少女抬起眸子，尽量平静道，“所以，我对诸位只有一个要求。”
少女左右环顾在场的精灵，双指轻轻地点着桌子。“照顾好自己。”她说。
不错的切入点，特薇娅暗暗讶异，这对她来说应该很不容易吧？
“……抱歉，索兰小姐，您说什么？”
“我说，”只见希珀丝抿唇，身体前倾，眯眼道，“希望你们照顾好自己。”
“因为很简单，你们的朋友，家人，还在远方的奥索乐等你们。”
“而我，也在这里等着你们。”
少女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虽然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但我是想说……我拜托你们做事，而你们从我们这里拿了好处，这固然是买卖不假。”
“但是在做买卖之前，我们首先有着各自的生活。”
“如果因为这样的买卖，导致我们丢掉了各自的性命，我想，这恐怕是一件非常不划算的事情。”
“所以我希望，诸位都能对此稍稍认真一些，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首要因素。”
“我就说到这里，祝大家好运。”
这么一番简短的致辞结束，希珀丝站起，向在场的所有精灵微微欠身，以示敬意。
“……”
见普茹涅拍起手掌，催促着还在场，带着的精灵们出发，准备去各自的准备地点，开始进行前期勘察。
特薇娅终于在这个间隙里，再度找到空余，轻轻拉了拉希珀丝的袖口：
“希珀丝姐姐。”
“嗯？”
特薇娅弯了弯唇角，凑到少女身边：“刚刚的样子有点不太像你哦？”
希珀丝愣了愣：“不太像我？”
“嗯嗯。”
“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诶？希珀丝姐姐没察觉到吗？”
“怎么了？”
“以往的希珀丝姐姐，不太会这样笼络人呢，”特薇娅抬起手背轻笑，“当然啦，我这么说肯定有些冒犯，但要我说，这还是希珀丝姐姐第一次在我面前这么做呢。”
“……”
面对小姑娘的评价，希珀丝抿了抿唇。“殿下觉得我做得怎么样？”她这么问道。
结果特薇娅弯起唇角：“希珀丝姐姐是想让我夸你吗？”
是的，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心情。
想要被某位殿下认可的心情。
只是，这种想法确实有些羞于启齿。“只是觉得殿下擅于此道，所以顺便一问而已。”少女平淡以对，巧妙地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遮掩起来。
但特薇娅隐隐听出了一丝话语中的骄傲之意，忍俊不禁起来。“希珀丝姐姐也难得有有趣的时候啊。”她轻轻笑道。
“也不尽然……”
而特薇娅稍稍收敛起笑意，温声道：
“是做得很好，这点我并不否认。”
“唔……”
“但是。”
特薇娅抿着唇问道：“可是希珀丝姐姐，我想问你的是，你在说这番话之前，思考了多久？”
希珀丝刚想出声为自己解释一二，就看到一旁有一位戴着眼镜的精灵小姐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们。
少女看向对方，用精灵语出声问道：“您有事吗，小姐？”
精灵小姐有些意外地轻轻“啊”了一声：“那个，我……”对方开了个头，就好像有些支支吾吾的，似是私底下面对少女，有些说不出话来。
是相当腼腆的性格。
不好处理……
希珀丝故作自在地笑了笑，但却陷入了犹豫当中。
因为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这样的人搭话。
“啊，我认得您，您应该是……”
而这时候，和踌躇的希珀丝不同，特薇娅上前一步，非常自来熟地笑着同这位精灵小姐打了个招呼，还顺带着说出了她的名字。
“抱歉啦，”小姑娘嘿嘿笑了一下，“今天，大概要让你们好一顿劳动了。”
“啊？”精灵小姐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之后还要拿……那个……”
“您是说报酬吗？诶呀，那都是小事嘛，交给上面的人去谈呗？”
“啊……”
“我和索兰小姐想的一样，虽然能赚到钱是很好啦，但说老实话，我也觉得没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了……这话您可别怪我多重复一遍，因为我第一眼看到您，就觉得特别亲切。”
“诶，诶？”
“是的，您长得和我家里一位族姐特别像，”小姑娘点点头，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她和您一样，也是早两年来外面工作了。”
“您家乡是哪里的呢？我去过奥索乐，说不定知道。”
精灵小姐有些奇怪地看了小姑娘一眼，继而将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前，带着几分踌躇与犹豫地开了口，说出了一个地名。
特薇娅旋即轻轻“噢”了一声。“那我知道！”她说，“我那会是骑着马去的。”
“骑着马？”
“嗯嗯，去买葡萄酒呢，你们那儿的酒庄不是很有名吗？”
这话终于打开了那位精灵小姐的话匣子，特薇娅也因此从她口中得知，父亲在酒庄工作的她，家里也有个妹妹。
而正是希珀丝刚才的那一番话，让这位精灵小姐想起了自己家中，还在等待自己回家的妹妹。
只听那位精灵小姐深吸一口气道：
“在我离开家乡，坐上来到这里的船之前，她也是这般嘱托我的……”
“让我照顾好自己，不要出什么意外。”“那您有一个好妹妹呢。”
“是吗……感谢您，还有这位小姐。”
“嘿嘿，不用谢。”
精灵小姐低低“嗯”了一声，看了一眼手表，继而有些拘谨地欠了欠身，开口道：“那个，我是想说，和你们聊天很愉快，但我想我该走了。”
“嗯嗯，那我们也去忙啦，”特薇娅也开心地摆摆手，眉眼弯弯道，“回头再来和您请教葡萄酒的事情。”
“打扰您二位了。”
那位精灵小姐认真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而一旁的希珀丝，则在意识到什么之后，忽然陷入了沉默当中。
“……”
直到数秒以后，身旁的小姑娘忽然开口。
“所以说，希珀丝姐姐，我得先和你道声歉，”特薇娅抬眸看她，“抢了你的风头。”
“噢，”希珀丝反应过来，“没什么的。”
“是吗？”
“嗯……殿下是想说，替我回答了那位精灵小姐吗？”
“对。”
“我不要紧的，”她看向一旁，呼出一口气，“殿下是想借这件事，和我说什么？”
她其实心中隐约有些猜测。
“我就是想说……”小姑娘低着眸子眨了眨眼，仔细斟酌着道，“希珀丝姐姐可以不用像我这样的。”
果然。
少女点点头：“什么不用像你这样？”
“就是维持亲和力呀。”
“……那为什么不呢？”
“因为这么做，对于不常这样的人来说，其实也是一种相当耗费精力的事情，”特薇娅轻声正色问道，“希珀丝姐姐之前的那一通说辞，应该组织了很久吧？”
“稍微有点久。”她将视线转到一旁。
特薇娅叹了口气：“我虽然猜不出来，希珀丝姐姐忽然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但是，像方才那位精灵小姐那样，不会主动与你开口的对象，远不在少数。”
“是吗？”
“是的，所以我觉得，希珀丝姐姐要搞清楚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营造这样的亲和力，是为了什么？”小姑娘认真看向她，“如果是为了不被冷落与孤立，那不是反而落进他人为你设置的陷阱里，变得为了他人而活，导致自己更加被动了吗？”
更加被动吗？
希珀丝心想，可我压根没在乎过他人的目光，我只是想试着改变自己，让自己稍稍有趣一些而已。
但这样的话，她没和特薇娅说。
因为直觉告诉她，特薇娅可能不想听她说出这种话。
毕竟，促使着她，做出这种改变的，就是特薇娅。
“……”
那么，她不禁想。
如果从一开始就一直勤于察言观色，是不是表现得，会比现在敏锐得多？是不是就不用某位殿下专门苦口婆心地跑来告诉她，没必要这么做？是不是她就更加能让特薇娅觉得，她们有相像之处呢？
忽然又觉得有些麻烦。
为什么从前的她，没想到过这样做呢？
为什么明明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她做这种事，就紧张得不行，而特薇娅做起这种事，分析起她的所作所为，却如此得心应手，甚至半点怯意也没有呢？
少女看向特薇娅，心中略带不忿地想着，她真的，真的，有资格，像清清白白的过路人一样，对自己以为的弱者——特薇娅——生出同情心吗？
难道到头来，自己只能靠那点点任性，来不断消磨她的耐心吗？
“希珀丝姐姐又走神了哦。”
某位殿下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小姑娘在她的跟前，伸出手晃了晃，语气带着微微的不安与困惑：“你是不是真的不高兴了呀？”
“如果你确实因为我不高兴了的话，一定要和我说，好吗？你最近总是在想心事，也什么都没和我说……唔，不和我说当然也可以的，但是别把这些事闷在心里呀，不然是对健康不好的。”
“……”
不是的，这不是不高兴。
注视着面前，眸带关切的银发女孩。
不由得抿紧唇线，希珀丝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不配，与羞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