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号,情人节。
顾清捧着那束从垃圾桶里捡到的玫瑰走到了广场。
他来的正好,晚上八点,正是广场最热闹的时候。广场人潮涌动,来来往往的情侣彼此依靠,头顶路灯橘黄色的光落下来。
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玫瑰,仿佛正急匆匆奔赴着某场约会。
可惜他那乱糟糟的,以至于已经因为过长而打结的头发,沾染污渍的黑色大衣,袖口下手腕上的一道道疤痕,又让他像是叛逆离家出走的流浪小孩。
他来到那个正抱着吉他的女孩身边。
“今天好早。”顾清在她身边不远处的花坛坐下,将脑袋转向她。
抱着吉他的女孩看上去像高中生,穿着朴素,纯白连帽卫衣和浅蓝色牛仔裤,及肩短发,五官明净,皮肤很白。
她在唱歌,所以没时间回答顾清的话,女孩的身边有个告示牌,告示牌上是她重病的母亲,有重病的证明,有她的身份证照片,有她和穿着病号服母亲的合照,还有收款码。
她在这卖唱,一首歌十块钱。
顾清不得不感慨她真的很有商业头脑,他流浪这几年见过好多行乞的骗子,可现在已经几乎没随身带纸币的人了,摆个付款码在那行乞,看着总有些不像话。
可像她这样的,每晚往这一坐,大概就能赚个好几百块,有好多人都只是扫个码转个账,并没强求她唱歌,这四天顾清认真观察过,转账的大多是男人。
毕竟女孩确实算挺漂亮。
他们的缘分起源于两个月前,那晚顾清开心的坐在她身边的花园台阶上喝着啤酒听着歌,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听着她在空旷无人的广场一个人轻声唱,唱着唱着开始哽咽。
他觉得这比女孩安安静静唱歌有意思多了。
广场边的这条街深夜总有飙车的人群,他看见穿着一身机车服的富哥从一辆很酷的摩托车下来,走到女孩的身边,摘下头盔,挑眉看女孩一眼,问她五千一晚,要不要跟他走?
女孩摇头,哭的更厉害了,这回却是吓哭的。
最近城市里妖魔肆虐,治安越来越差,紧绷的情绪下,心底被压抑的兽.性悄然浮现,各种荒谬的新闻层出不穷。
他在一边听着富哥从五千加价到八千,再加价到一万,一万五,女孩哭着摇头,一步步退缩,吓的有些失魂,于是富哥开始恼怒,在朝着女孩伸出手的那一刻,顾清砸碎了手里的啤酒瓶,用半截明晃晃的酒瓶指向他。
可能富人都比较惜命,亦或是他这手腕上一道道伤痕太过显眼,看上去有那么点威慑力,富哥骑上机车,撂下两句狠话,于是顾清和女孩算是认识了。
那晚上她请他吃了碗馄饨,于是顾清每天都来,每晚女孩走的时候都请他吃一碗。
顾清低头看向手里那束玫瑰,那是他一个小时前从垃圾桶里捡到的,刚丢掉,上面还有些许凝结的露珠,玫瑰很鲜艳,唯一遗憾的是他跑了好几家花店,即便是想三十块卖出去,都没人肯收。
女孩唱完了歌,转过头来看向他,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今天周六,不用上学。”
“喔。”顾清点点头,从兜里取出一截粉笔来,在光滑的地板上写下一串漂亮的字,“卖花,女友跑路,三十块拿走。”
说是捡的估计没人想要。
“你写字好好看。”女孩轻声说。
“流浪几年了,跟同行学了一手。”顾清嘿嘿一笑,从兜里再取出个收款码来摆在地面,那束花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怀里面。等待着一位有缘的顾客。
没一会儿以后女孩面前又来了客人,开始问询她是否会唱情人节的夜晚,她轻轻点头,嗓音轻柔中微微透着些许稚嫩。
顾清没再打扰她,只是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默默等待,最近天气有些冷,前些天才下过雪,不知道今晚会不会下雨,下雨的话桥洞里又潮又冷,仿佛要把骨头冻碎。
渐渐他的眸子也变得有些惆怅,在外流浪好几年,看着面前熙攘热闹的人群,他忽然觉得有点冷,于是裹紧了自己的大衣。
他坐了一小时,也许两小时,他也记不清过去了多久,只看见面前的人群渐渐稀疏,他们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远,远处商户的灯也渐渐熄灭,当第一滴雨落到他的脸颊,他才忽然意识到下雨了。
可他的花还没卖出去。
他有点沮丧,准备把花送给女孩。
可他在不远处又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缓缓走来,她只是路过,可却又停留在女孩面前驻足。女孩的眸子又满怀明亮的期待,这些天下来她已经褪去了不少胆怯,甚至于敢主动开口问,“姐姐要听首歌吗?”
顾清撇撇嘴,心想现在那么冷……谁会想听?
可他定睛一看,才发觉身材高挑的女人,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仅仅管着单薄的黑色连帽卫衣,下身露着修长雪腻的双腿,笔直纤细,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骨肉均匀,还很白。
“不听了,早点回家吧,外面冷,别感冒了。”
卫衣女人拿出手机,在那个收款码上扫了一下,顷刻间收款到账1000元的消息便传了出来,女孩一愣,面露喜色与局促,而顾清则瞪大了眼睛。
“富姐,买束花呗!”他匆忙站起身,推销起手上那束捡来的玫瑰。
卫衣女人转头看他一眼,可看到他手中那束花的瞬间,眸子凝滞了一下,片刻后歪了歪脑袋,“这束花你哪来的?”
她的声音清冷,如珠落玉盘。
“本来打算送给女友,结果发现她和别的男人吃烛光晚餐去了,我攒了好久零花钱呢,今天一天没吃饭了,肚子好饿,姐姐。”
遗憾的是,卫衣女人下一秒便拆穿了他的谎言,“这束花是我丢在前面那条街的。”
“这么巧。”谎言被揭穿的顾清并未流露出丝毫尴尬,只是揉了揉肚子,眼巴巴的望着她,“但是一天没吃饭了是真的。”
卫衣女人淡淡看了他一眼,大抵是懒得过多纠缠,拿出手机给顾清的收款码也扫了一下,看到到账100块的时候顾清一下子笑了起来,“谢谢姐姐,每天开心,永远漂亮。”
女人认真的凝望了他一眼,盯了他的眼睛好几秒,才终于收回目光,她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远处却忽然响起一声古怪的嚎叫。
紧随其后的,便是近乎响彻耳膜的警报声。
近乎是一瞬,卫衣女人便朝着警报声的源头全力奔跑而去,顾清则坐在了花园的台阶上,看向一边的女孩,“今天我请你吃馄饨?”
“警报……快跑!妖魔警报!”女孩指向远处亮起的信号灯,声音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离我们很远啦,超凡者会解决的。”顾清无奈的笑,看上去要比女孩冷静不少,只是想了想,沮丧的低头,“但应该是没馄饨吃了,你快回家吧,别感冒了。”
“嗯……那你呢?”
“找个网吧通宵一晚。”顾清说着打了个哈欠,只是刚走出一步,他又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来,把手上那束花塞到女孩怀里。
“呶,送你……只要你不嫌弃是捡来的。”
“谢谢你。”女孩白皙的指尖攥紧了花。
“客气,明天见。”顾清又打了个哈欠,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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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看见了迎面跑来的人群。
这样的场面让他想到海潮,灯光落在地面一片惨白,灯下因为雨丝满是氤氲雾气,面前的人群苍白的脸像是一片片浪花,他们慌不择路的逃窜,险些将顾清撞倒。
可顾清只顾往前走,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往前走。
他离警报声越来越近了,他记得这附近有一家很便宜的网吧,后半夜还有夜宵吃,那家网吧的蛋炒饭做的超级好吃,他喜欢吃炒在饭里的火腿肠,今天让网管多加一根。
可当他来到这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血在昏暗路灯下黑红晕染,像是大片大片的颜料在地面涂抹,雨滴落在血迹上溅起涟漪,耳边的嚎叫声越来越刺耳,他看见面前穿着黑色制服的人群,他们面目狰狞,满头大汗。
他还看见了刚才那个穿着卫衣的女人,她的手中拎着一把银色的剑,剑刃折射着月光,上面滴落着绿色的血。
而她面前站定着的,便是那怪异嚎叫的源头,一只类人形的妖魔,他有狰狞利爪,墨绿色的皮肤,六只眼睛,手臂有凌厉的骨刺,手中拎着一把白骨般的镰刀。
他听见卫衣女人极力冷静下的呼唤。
“呼叫总部支援,该妖魔是S级绿镰魔,请总部迅速派遣S级抹杀者支援。”
同伴为她争取了呼叫支援的时间,而代价是同伴被绿镰魔的镰刀削去了半边身子,血又溅了一地,绿镰魔旁若无人一般,用另一只手抓住心脏,开始进食。
嚎叫声终于消停了,顾清想着。
而围绕在绿魔身边的那几位超凡者,终于也彻底失去战意,有人往后退了一步,也有人往前走了一步,卫衣女人表情冷冽,握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可任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实力绝对悬殊的战役,此刻绿镰魔不再挥动镰刀,只是因为他想要进食,他在很耐心的品尝着那颗心脏,像是在咀嚼一颗巧克力。
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卫衣女人也没有上前,因为她知道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拖延绿镰魔的时间,她手中的剑仅仅能对绿镰魔造成些皮外伤,在场还活着的四名超凡者,能够拖延五分钟的时间,就算是极限了。
当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顾清的那一刹,她漆黑的眼瞳放大,分明耳边的警报声已经如此刺耳,这里为什么还会有人走来?
顾清朝着她走来,不小心踩到地上粘稠的血,一步留下一个血色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