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板凳上下来,把药都打包好,用纤细的藤蔓编成绳子捆在一起,依然还是放在竹篓里,今天只有一人的份量,刚刚好能把竹篓的底部铺满。收拾完药包,秋转身就撸起袖子,亮出白皙的小臂,接下来准备要收拾一下卫生。

大角度倾斜的金光从窗口边冲来,明亮,对比强烈的光让桌上的灰尘与药渣无所遁形,提醒着秋快去拿块抹布来。双手抵着抹布,在灶台上一来一回地抹着,抹布留下晶莹剔透的水渍,在灶台上,弧形的表面像放大镜一样让人可以透过其看到台上那些微小的孔洞或者是有些粗糙的表面。金黄色的高光,看起来就像是一盏晃动的烛灯,在亮得有些晃眼睛的白天燃烧。

看着这些亮闪闪的水珠,每次要清理的时候,秋都会感到身心愉悦。提着干抹布“收集”着这些宝石般的水滴,随手一扫就能清理一大片,然后得到一个明亮的桌面。

令人惬意的生活啊。

晨间浓郁的雾气,翻滚着蒸腾,让屋檐上滴落着一颗颗的水滴,在金光下翻滚,明亮的线条让窗前朦胧的水汽有了形状,让光也可以被人们触碰到。秋穿行在薄雾间,去山涧的泉水打了两桶水挑回来,家里的水缸没有多少水了。

这样如此往复的生活让秋感到惬意,又将小板凳请来垫一下脚,秋抱着盛满水的木桶站在板凳上时,脚下的泥地都往下陷了半寸。随着哗啦啦的水倒入深井里,地面上又多了两个空桶,和一根闲置的扁担。看着空桶秋也能想起来不少有趣的回忆,比如她那个便宜又可爱的小狐狸妹妹。

小狐狸在和秋熟络之前,对什么都比较害怕,自己的毛发又是纯黑色,让她在暗夜中可以得到黑夜的庇护,让人看不清具体的位置在哪里,小狐狸在前面到处乱跑,秋就在后边到处乱抓,秋每次一回家就不得不面对这调皮好动的小狐狸给自己准备的惊喜——“她又跑到哪里去了?”然后就要开始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进行的捉迷藏了。接触久了以后这小家伙甚至还玩了起来。

直到有一天小狐狸跑到了秋用来打水的桶里。

虽然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但她就是跑进去了。记得那天如往常一样,秋去给那时还只有十八岁的付郎中送药,送完回来,见到小狐狸不在家里,以为是出去玩去了,便没有多在意,小朋友喜欢玩耍,让她玩儿去嘛,到了晚餐时间会自己回来的。于是便躺在了藤椅上放松一下,可越放松越觉得不对劲——

她的“眼”没有看到小狐狸。

想着可能是刚来到这里不久,由于怕生,在某个房间里蹲着,于是秋扶着椅子把起身,在小木屋里搜了一圈,甚至都没有看到狐狸毛。

接着又到木屋外搜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小狐狸的影子。秋开始有些担心了,虽然就连山上众多的植被都没有“看到”这小家伙,但秋还是把来时的山路又仔仔细细走了一遍,回来后还是没有发现,于是秋又把其他下山的路或者不能下山的地方又搜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当天傍晚甚至山脉的悬崖上下的都被秋翻了一遍,可是都没有发现任何关于这只小狐狸的踪迹。

秋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常人食用晚饭的时间,但任然一无所获的秋有些伤感地坐在了棚子前的藤椅上看着落日,她正在怀疑自己的妖格魅力是不是没能留下这个小家伙还是说她做了什么让小家伙讨厌的事让她离开了这里。

“哐咚——”

秋还在愣神的时候,水缸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响声。怔神派片刻,秋将目光凝聚,她警惕地看着那本该没有任何声音的角落。这里是秋水山脉五座山峰的第二峰,人迹罕至,采药人所需要的药草最高只会长在半山腰,动物们如果没有需求也不会来到这里。这里不该有任何可以造成这种动静的生物才对。

秋缓缓站起身,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

但在下一片刻,眼里的犀利又尽数收了起来,变得和往常一般温和平静——因为她听到了一小声啜泣。这熟悉的音色还能是谁呢?秋走到了声音的源头,看着蹲在木桶里停止向上攀爬的小家伙,表情“囧”了一下,苦笑着将这小煤炭块捞了出来,木桶只有半个秋那么高,但小狐狸就是爬不出来,那她是怎么进去的呢?可能是踩着旁边的高台什么的,秋想。

秋看着涕泪横流的小狐狸,估计被吓坏了吧?五官都被鼻涕眼泪糊在了一块儿,被困在这木桶里几乎一个下午,又累又饿的小家伙挣脱不开束缚,只好等在桶底等待秋的援手。被秋抱在怀里的时候,身体还在一抖一抖地哽咽。苦笑着把这个傻瓜粘在一块的五官抹开,重新让小家伙清秀的小脸蛋露了出来,然后又去厨房做了一顿餐食,这才把这小祖宗招待好。细短的绒毛在狐狸脸上散发光泽,她又回到了平时那副委屈的姿态,这次老实了不少,还更粘人了。秋躺在藤椅上,小狐狸窝在秋的大腿上,怎么也不肯挪窝了。

就是从那次开始,小朋友与老朋友之间再没有多少隔阂了。

欸,妖一怀念起来就停不下来了。摸了摸左眼眉梢,秋活动着肩膀,踱步着走到草地上,来到了阳光之下。把有些掉下来的袖子再次撸上去,搬起碾槽和碾子,泡在水里,伸直了腰,把湿漉漉的手给擦干。站在草地上,抬头望天。伸出两只手,摆出拥抱的姿势,尽情地迎接着阳光,嘴角愉悦的笑意掩盖不住。

今天的太阳也很暖和啊——

要是小狐狸还在就好了。今天清晨的雾气比较浓,草地上一定是湿漉漉的,不方便坐下,就不坐着了。站在原地,晒了一会儿太阳,明亮的光芒让心情都变得敞亮。算了算时间,那丫头也该起来了,自己该要出发下山了。走到房间里,再次将竹篓背在背上,挑了一条山路往镇子里走去,因为这次需要看病的人只有一位,所以这次秋不准备从镇子的正门进入了。

这时候的镇里人陆陆续续开始醒来,活动。

早晨的太阳也才刚刚醒来,院里便传来鸡鸣。被窗外的嘈杂声吵醒,珠裴睡眼惺忪地醒来,揉着发酸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喉咙干燥地发疼,肺部也感觉像火烧一般的闷痛,四肢就像被放在蒸笼里蒸过的馒头一样松软无力。

珠裴躺在床上,浑身无力,想要起来都困难。额头在发烫,手脚又冰冷得像刚从雪堆里出来似的,这种又冷又热的感觉,让她不知该如何增减衣物,模糊的思维让她难以进行更进一步的思考,每一次呼吸都会带起一阵喉咙的痒痛。想喝水,但是不想动……不对,珠裴的眼角余光瞥见床边的柜上摆着一碗水,那是妈妈昨晚留下的。

心里一阵感动,挣扎着起身,从床上挪着坐到床边,伸出手,有些颤抖,勉强端起木碗,端到了嘴边。身体离开了被窝里,一晚上的时间凝聚的热量在挪动间便已经散尽,原本就身体虚弱的珠裴比常人更加容易感到寒冷,现在还在生病,更是雪上加霜,即使是在夏天的早晨。

手中碗里的水,在翻腾。

身体在发颤,手更加抖得厉害,抖如筛糠。珠裴需要极尽全力才能让水不至于洒在身下的床单上,努力深呼吸来保证身体的平静,让手不是那么难以操控。好的,将心态放平,把碗端到嘴边……刚张开嘴,手又开始发抖,碗里的水开始像大河一样翻滚。

珠裴又把碗放在了柜上,深呼吸,好,平静下来了,这次用双手端起木碗。再次深呼吸,双手触及碗的两端,手臂有些发软,问题不算大,继续端起来。木碗离开了柜子,很好,继续加油,双手把碗端到嘴前也只是有些轻微的发颤。好的……张开嘴,将这晶莹剔透的甘露送入喉咙,干涸的大地将迎来今天的第一场雨,甘冽的泉水将要在小道间穿行,清凉的感……唔!

“咳!咳!咳!”干渴瘙痒的喉咙一接触到水就剧烈地收缩,奇痒无比的感觉在喉咙里传染,似有异物在里面哽住了,剧烈地咳嗽想要将异物咳出来,但什么也不会出现,本就没有种子的大地如何能出现其土地以外的东西呢?珠裴欣喜的表情垮了下来。

里侧的房间传来父亲担忧的询问,将碗重新放在柜子上,珠裴连忙回应自己没有什么事,安慰着父亲的情绪:“咳咳咳、咳……爸!我,唔呃,没,咳咳,有事!”原本清脆的嗓音变得沙哑,她看着自己的手心发着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一股脑喷吐出来。杂乱未经梳理的头发散落在白衣肩头,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力气收拾的糟糕床铺,一种无力感充满了心尖。

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好无能。

家里的顶梁柱父亲病倒了,自己不太成熟的技艺做不了什么,还矫情,无奈,母亲挺身扛起整个家庭的支出,她想要为家里的钱分担一点重量,但好像又搞砸了,本来就体弱,现在又病倒了。“我果然还是不够努力……要是我的身体能好一点,哎——”

不知道自己求那只小猫给那位大山中的仙人送的信送到没有。

找来了一张毯子披在身上,四肢还是有些发冷,又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毯子,艰难地站起身,想要找点吃的来,到了饭桌旁,看到了上面的物品,顿时眼眶有些发红。

桌上留着一盆热水,上面架着两碗皮蛋粥,上面还冒着水汽,但已经不烫了。估计是妈妈为她和老爸留下的,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擦了擦眼角,“珠裴啊珠裴,你要快快好起来,努力成为一个不拖累别人的人!”为自己打劲着,一旁的门突然响起了敲击声。

“噫!”珠裴被吓得浑身一僵,机械地转着脖颈,一卡一卡地将头扭了过去。

这时候的妈妈应该在大房里做工,而在她的印象里,他们家没有多少熟识的人,这时候也不应该有人会空闲……她也不认识什么小孩什么的……也就是说——

是陌生人……

她原本就在颤抖的身子更是变成了战栗。抖抖抖抖抖……

门在她的眼里逐渐变得高大,宽阔,沉重……她感到有阴影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回声,她看到家门的纹路在扭曲,有漩涡在其上成型,黑色仿佛刀刻下的纹理活了过来,这个门活了过来,她好像听到了笑声,那扇门长出了一张巨大又可怕的嘴,尖锐的口器在张牙舞爪。“会被干掉的吧,一定会被干掉的吧?!”

“裴裴?快去开门吧,别让客人久等。”父亲在催促自己,她的脚就好像被锁链束缚,挪动一步都要动用万分力气。她的牙齿在上下打架。“加油,珠裴,动起来!”

豁出去了!她紧闭着眼一把拉开房门——

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疑惑地睁开眼。还不动手吗?

刺眼的强光闪过,等待适应过后,她拿开了手,看到了一个脑袋。

低头看去,是一个可爱的,背着巨大背篓的小女孩,她的身上披着让人安心的光芒。那小女孩向她招了招手,粉红的小嘴在张合:“嚯呀,是清晨的第一缕药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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