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的意识从混沌中浮起时，最先感受到的是皮肤下的刺痛——仿佛有千万只蜘蛛正用冰凉的节肢在她骨骼上织网，那些细密的螯针正在骨髓深处播种寒霜。
银灰色的雾气在脚下翻涌，奥菲莉娅发现自己已经破烂不堪的裙摆正在吞噬光线，暗金纹饰的刺绣如同濒死的萤火虫般忽明忽暗。
她试图抓住飘过眼前的发丝，那些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灿烂金色如今却泛着一层朦胧的暗灰，像是被太阳遗忘的向日葵一样，不再如同往日般炫目。
发梢垂落的阴影里，有细小的灰烬在飘散，宛如被碾碎的蝴蝶翅膀。
赛琳娜的灰袍拂过黑曜石台阶，无数暗紫色符文在台阶表面明灭，仿佛是在欢迎它们的皇帝归来。
奥菲莉娅的呼吸停滞在胸腔——如果这具躯体还需要呼吸的话，她此刻应该能听见自己喉管里发出的、类似风穿过枯骨孔隙的呜咽。
赛琳娜转过身来时，银发在冥火中流转着星辉般的冷光，她看向刚刚才成为亡灵中的一员的圣女小姐。
奥菲莉娅被这道目光钉在原地——那平静的眼神根本不像是看待生灵，倒像是解剖刀扫过实验标本的断面，连灵魂褶皱都要被刮下来称重。
如果只看外表，谁又能想到面前这个绝美的银发少女，在不久前随手剿灭了一伙妄图召唤邪神的邪教徒呢？
还顺手将教会未来的圣女腐化为了亡灵，对教会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挑衅——如果那些神职人员能猜到的话。
她灰袍下摆还沾染着未干的血迹，那些暗红正在布料表面缓慢蠕动，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穹顶散发的幽蓝极光倾泻而下，为赛琳娜镀上了一层朦胧而又神秘的轮廓，那些光线像是被驯服的幽灵，温顺地缠绕着她苍白的指尖，令人无法捉摸。
奥菲莉娅喉间突然泛起灼痛，这才惊觉自己竟在试图用生前的标准丈量对方。
那些缠绕在赛琳娜指尖的灰雾，每一缕都浸透着令亡灵颤栗的古老咒怨。
“欢迎来到亡者的领域。”
随着赛琳娜的尾音在穹顶回旋，奥菲莉娅终于看清了四周景象。
十二名亡灵侍女呈环形伫立，她们手中托举的烛台不断滴落幽蓝火泪，那些坠落的火星还没落地便化作灰烬四散在半空。
正是这些冥火，照亮了整座黑曜石大厅。
当赛琳娜抬起右手时，所有的侍女同时转向奥菲莉娅，向她投来了目光。
侍女们那空旷的眼眶中跳动着的是如同珍珠般的魂火，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奥菲莉娅似乎从这些目光中感受到了好奇、兴奋以及疑惑的情感——某个侍女的魂火突然分裂成两簇，像是孩童好奇时睁大的双眼；另一个侍女的颧骨微微抬高，珍珠色的肌肤下透出淡粉的辉光。
亡灵……也会有情感吗？
“她们在好奇。”
赛琳娜的指甲轻轻刮过侍女手中的烛台，冥火顿时暴涨三尺，火舌舔舐过的空气留下焦糖色的皱褶，“毕竟上一次有外人踏入隐域……好吧，还是我那一次。”
奥菲莉娅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向后退了几步，鞋跟突然陷入地面流动的灰雾。
她撞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那触感像是浸过月光的丝绸，又带着墓土深处的潮湿寒意。
“请小心一点，这位小姐。”
冰凉的手扶住了奥菲莉娅的肩膀，一位亡灵侍女站在她的身后，声音轻柔得像是蛛网拂过墓碑，“你的身体看上去还不够稳定。”
“……”
奥菲莉娅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至少现在，她没有从这些亡灵的身上感受到任何威胁。
相反，她甚至感受到了些许的善意。
这与她认知中光明教会的教义相悖。
她注意到侍女身上的银线刺绣正在缓慢重组，逐渐变成缠绕的常春藤——这些亡灵造物居然在模仿她裙装的花纹。
某种温暖而腐朽的能量正通过侍女的手掌渗入她的肩胛，修复着那些因转化不完全而龟裂的皮肤。
“你复活我……究竟是想干什么？”
在平复了自己那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跳后，奥菲莉娅又一次问出了那个令她困惑的问题。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双重回响，像是两个灵魂在共用声带震颤。
“你们圣职者称这为复活？”
赛琳娜嗤笑了一声，灰雾在她脚下凝聚成王座，扶手上镶嵌的骷髅突然齐齐张开下颌发出无声大笑，“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你早已经死去了。”
奥菲莉娅突然推开身后的亡灵侍女，冲向最近的石柱——上面用于装饰的森然骨刺。
她破碎的裙裾在奔跑中片片剥落，露出新生的小腿肌肤——那珍珠色的皮肤下，暗色的血管正随着她的动作闪烁，如同熔岩在冰川下流动。
只要将骨刺刺入自己的头颅，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是她在教廷地牢见过无数异端使用的方法——用死亡维护最后的尊严。
不过她没想到，自己也会有用到这个方法的一天。
当她握住骨刺的时候，指关节发出腐朽木材般的脆响，但她的身体却突然僵住，像是被冰封的提线木偶。
“有趣。”
赛琳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发丝间游动的银光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影子，冰凉的手指顺着她举起的手臂滑向腕骨，“你的身体在拒绝自我毁灭。”
奥菲莉娅颤抖着低头，发现握着骨刺的指尖正在溃烂。
黑色血管像某种活物般顺着手臂攀爬，所到之处皮肤纷纷剥落，露出下方珍珠色的新生肌理，她后背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两团模糊的光影正在皮肤下挣扎，像是被囚禁的堕落天使试图展开翅膀。
更可怕的是，她感受到某种愉悦——仿佛这不是自残，而是在蜕去陈旧的外壳。
“亡灵转化会重塑本能。”
赛琳娜的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呼出的气息带着冷冽的檀香味，“现在告诉我，当死亡不再是所有生命的终点时，你还能向哪个神明祈祷？”
圣女的喉间溢出哽咽。
她突然发狠地将骨刺折下后扎向眼窝，却在最后一毫米停住了——腐烂的手指自动僵化，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新生的肌肤突然渗出淡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在空中凝结成微小的圣纹，又立刻被周围翻涌的灰雾腐蚀成焦黑的残渣。
“嗯…...”
赛琳娜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奥菲莉娅身上那些正以肉眼可见速度重生的肌肤，感受着她作为巫妖在不断攀升的魔力，“这就是巫妖之主的力量……？”
“不对。”赛琳娜忽然皱起了眉头，“这力量太弱了。”
虽然此时的魔力总量已经超越了普通巫妖，但远远还达不到巫妖之主的层级。
甚至还不如作为吸血鬼王的艾莉莎。
赛琳娜的瞳孔中重现流过血色的符文，她再一次使用了洞察之眸来观察奥菲莉娅。
她瞳孔中的血色符文突然疯狂旋转，在视网膜上投射出只有她能看见的魔力图谱——代表圣光的金色丝线与象征死亡的幽暗脉络，此刻正在奥菲莉娅心脏位置编织出从未见过的双重螺旋。
当看到符文所显示的信息时，一抹惊讶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她突然扯开奥菲莉娅的衣领，苍白的胸口皮肤上，正在浮现出半透明的圣痕——来自圣光的庇护。
“怎么可能？”
她喃喃自语，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在转化的时候圣光的庇护不是早就被我粉碎的一干二净了吗？”
洞察之眸中所看到的东西，远超赛琳娜的想象。
至少在她的认知中，圣光和黑暗从来都不是能共存的。
更不用说让这俩中水火不相容的属性同时待在一具巫妖的身体内了。
赛琳娜默默注视着奥菲莉娅体内那两股截然不同的魔力，随后她便发现，两股力量竟然有融合的趋势。
连赛琳娜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这家伙……不会爆炸吧？
此前可从没有圣光和黑暗能融合的先例，即使是洞察之眸，也无法给出答案。
“好吧，还挺有趣的。”
赛琳娜看着眼神充满了迷茫的奥菲莉娅，耸了耸肩膀：
“你很幸运，看来你的圣光……还没有抛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