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我说，你满意吗？”

“呃，满意什么？”

“当然是今天的庆典啊，”在新年当天的夜里，当漫天烟火腾上夜空时，坐在轮椅上的美露突然伸手碰了碰我的下巴，“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说实话，我今天见识到的是有生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庆典——由于伟大的贤者与勇者夫妇已然如此声名卓著，大陆上几乎一半的政治实体都向已经演化成一座繁华城镇的白岩村派出了代表，庆祝新年的人群挤满了广场，而代表祝福的花束和彩带则淹没了我们住所的台阶。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启蒙者和光明使者，是把文明与理性的思想重新带回世间的人。一个甲子以来，我们的成就已经成为了人尽皆知的传说。好几代人听着我们的故事而成长，并理所当然地认定，我们将不断将进步带给世人。

但我很清楚，属于我们的时日已经所剩无几了。

“说起来，这还是过去这二十年里，你头一次有一整天的时间没有忙于工作呢，”美露继续说道，“就算是新年，你以前也都一直忙个不停，从没有……”

“因为我的助手们的表现比预期的要好得多，”我回答道，“就在昨天晚上，他们加班加点地完成了最后一部分手抄本的解译工作——这样一来，所有那些学者从存储器的记录中获取的知识与技术信息，都已经可以为我们所用了。这些知识会被送到我们设在罗伊罗，亚斯，伊神武和其它城邦里的学院，由那里的专家和工程师们决定如何运用：多亏了古代的人将组织和设立教育体系的方法记录了下来，现在，这个世界已经脱离了蹒跚学步的阶段，可以自己往前走了。”

“也就是说，你的工作结束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工作在很早以前就结束了，”我摇了摇头，“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我也该把实情告诉你了：事实上，在很久以前——大约是二十五年前，我就已经知道，那台静滞舱并不需要更换什么零部件：它完全可以被正常启动，需要的不过是一条指令和一段密码而已。”

美露的嘴角弯曲出了一个微妙的弧度：“但你却一直没有告诉我？”

“因为我猜，你大概不会希望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叹了口气，“你其实是知道密码的，对吗？”

美露迟疑了。但这种迟疑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对，我知道。”

“所以——”

“我曾经憎恶这个衰落的时代，渴望逃离这个蒙昧而困顿的世界，但……但我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不再这么想了，”美露答道，“因为我发现，如果我真的返回静滞舱里、和我所熟悉的一切诀别，那就等于将我的大半个人生直接抛进了历史的灰烬之中。”她摇了摇头，“是的，我不喜欢我的生活状态，也并不怎么喜欢你，但……但……但我更不想、也不能假装这一切从未存在过。”

“所以，你让我做的一切——”

“都是因为我们对这个世界，对我们认识的人们的责任，”美露低下了头，“虽然我原本只是希望让这里的人能过得稍微不那么可悲，但没想到，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对我而言，过去的生活反而变成了一个稀薄而不真实的梦，而只有发生在我身边的这一切，才是我不得不相信的事实、是属于我的生活。”

由于我们交谈的声音很轻，那些正为了新年欢呼的人们并未听到我们在说些什么。更多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照亮了美露疲惫的面容。

“那么，你打算继续留在这属于你的生活之中吗？”

美露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安详地沉入了梦乡。

“我想也是，”我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晚安，睡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