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从天穹上彻底消散，双月从大地的尽头升起时，我照例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美露，从村子边缘的广场上穿过、进行每日一次的散步——虽然说是村子，但经过这些年的发展，白石村已经变成了一座货真价实的城市。曾经的夯土与石砌建筑被混凝土楼房取代，因为发电机被重新投入应用，夜间的灯火也明亮了不少。

就在二十年前，我偶尔还要驾驭“齐格飞”走出广场的防御壕沟之外，在匕首山脉的阴影下巡逻，以防范嗜血的雪兽的突袭，但现在，我曾经的巡逻路线已经变成了一条夯土公路，来自二十个不同城镇的商队在路上来来去去，而雪兽们则早已遁入了更遥远、也更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

当然，有些东西是一直没变的：齐格飞，我那忠诚的战友，虽然已经不再披荆斩棘、冲锋陷阵，而是作为白石村的标志矗立于广场中央，但它的气魄依旧不逊当年，华丽的铠甲和手握的利剑也依旧闪亮；而美露，我的挚爱的面貌，也与我们初见之时几无差异。虽然岁月与疾病已经在暗中侵蚀了她的躯体、剥夺了她行走的能力，但即便如此，我对她的爱也不曾消减过一丝一毫。

“谢谢你，”在我们沿着惯常的那条道路走过一圈、开始返回位于村子中央的住处时，美露对我小声说道。曾几何时，她的声音充盈着一种健康、积极而充满朝气的美，但现在，除了仍然优雅的音色之外，我所能感受到的，只剩下了活力被侵蚀殆尽后留下的虚弱与空洞，“呐，谢谢你今天来陪我，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

“嘘，别这么说呀，这不吉利，”我抬起右手食指贴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

“是啊，但我所剩下的，大概也就这么几天了，你我都知道这点。”美露对我抬起了一只手。过去的她曾经健康而充满生命力，美丽得如同古代漫画中的公主一般。但现在，我却无法从这只手上感到多少力量，而鱼尾纹和褶皱，也已经攀上了她的面庞，“这个新年，也许就是最后的……”

“不，这绝不会是最后，”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会为你争取更多的时间的——那些古老的记载只剩下最后一卷尚未解译了，我现在有了足够多的学徒和助手，可以比过去更快地完成这些工作。我保证……”

“你什么都不需要保证，因为你把该做的都做完了，”美露告诉我，“已经够了哦……我的生命原本就太过漫长，能这样安静和平地画上句号，也不算太糟糕了。”

“但我不会答应，”我说道。在这之前，我已经许多次说过同样的话了，“既然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那我自然会负责到底。”

“不过，我觉得你已经够负责了——在六十年里，你接纳了我，一直陪伴着我，并且为了我而努力……说实话，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后悔。被你唤醒的那一天，对我而言，可是一生中最幸运的那一天。”

“是吗？”在听到这句话时，我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西南方的群山。尘封已久的往事又一次从我的眼前掠过：在那时，我还不是背负着“勇者”、“大贤者”和“英雄”这些不相称的名号的白发苍苍的老人，而仍旧青春年少，并且就像所有愚蠢的年轻人一样，相信故事中的一切都是真的，会为了追逐一个看上去缥缈而浪漫的梦想赌上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