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您来了。”

隔着老远,付郎中就注意到远处缓缓向自己靠近的小小身影,那孩童一般的娇弱身躯上,却背着几乎能够遮蔽她整个身形的巨大竹篓正在慢慢朝着自己靠近。这极具认知冲击力的外貌绝对不会认错,她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兼师傅了。

秋走到柜台前仰着头看着站起来向自己费力鞠躬的付郎中,有些无奈,她倒着眉头笑着说:“都说啦不用每次都这样拘谨的。” “那不行,师傅的威严不可容我亵渎。”认真板着脸的付郎中一边说着,一边跛着脚一拐一拐地绕过柜台,想要来帮秋放下她身上的背篓,“你不用动,我能放下来!”秋见他想向着自己背后走去,赶忙把背上那大得有些夸张的篓子取下来缓缓放在地上,可即使是秋的动作已经放得比较缓慢了,但装满了大包小包的竹篓子与地面接触时,还是发出了“咚”的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付郎中虽然有一点心理预期,但看见这一幕,还是很明显地顿了一下,“这次的药品,有这么多么?”秋直起腰来,摆摆手:“没有这么多啦,篓子里还有东西是要给其他病人的,一会儿我还要为他们送去呢。”在黄土路面上硬生生刮出一溜白色刮痕,将竹篓子挪到储货架边。“这几包都是蜜饯,这一包是蜜糖,上次做的好像有些太少了,居然一下就被卖完了,所以这次我额外做多了点。”“其实,大多都是些贪吃的孩童来买去的。”看着自己的师傅蹲在地上,一包一包地往储存架子上摆,他也费力地坐在地上,帮着收拾起来。“真的被买去正经用的,估计才是少数吧。”

“哈哈,小孩子贪吃,也难怪。”秋举起一包油纸,递到付郎中的面前。“给,这里面是伊草粉,上次信里你提到快吃完了,这是两个月的份量,剩下的就都是草药了,纸上面都有写是什么。”怕他接不到,秋又挪近了一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付郎中郑重地双手接过油纸包,随即想到了一件事:“师傅。”

“怎么啦?先说好,如果要为我做什么的话,我表示拒绝哦?”秋并拢双腿蹲在地上,大臂叠放在膝盖上,伸了个懒腰,微笑地侧斜着脑袋看着付郎中。“额……”看着就好像会读心一般看透了自己的心事的师傅,嘴角抽抽。“还有一件事,师傅。”虽然想要开口的事被堵了回来,但还准备了另一句。“您给我的竹简我已经看完了,内容已经背牢,您交给我的技巧我已经烂熟于心,练习了五个月,我认为我已经熟练掌握了那些知识,是不是可以进行下一步的学习了?”

郎中在开口前已经等了一个月,但自己的师傅还是没有要传授什么医学知识给自己的意思。

“这样啊,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交给你了哦?”放完了东西的秋听他讲完后笑着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拍了拍褂子上的尘土。把坐在地上的付郎中也拎了起来后,转身就准备离开:“好啦,我去给沈家大爷看病咯。”看着目瞪口呆愣在原地的徒弟,秋没有再说什么,抬脚就走。从师傅把自己提起来,到站直了看到师傅转身离开,郎中都被惊讶、遗憾包裹,呆愣到秋抬脚离开时,才勉强反应过来。

“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秋停住脚步,看了眼嘴巴抿紧的老学生,这模样就好像自己的妹妹紧盯着自己手里的壳子果,想吃但又不敢说话的可怜样。

轻笑了声,到底还是小孩子啊,都是一个贪吃相。转过身,那副干脆的模样把付郎中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如果你不觉得累的话,那就走吧,不要带我给的竹简。”——然后又落到了肚子里,这才喜笑颜开像个小孩子似的地摇摇晃晃跟在了那巨大箩筐的后面。

“你还真是长不大啊,十五岁见你是什么样,三十三岁见你还是一个样。”秋在前面走着,“我……哈哈,医学者求知不正是为了能够有能力搭救更多的人嘛。”郎中在后边老老实实跟着,一拐一趔趄地看着模样都很吃力。一大一小两人就走在路上,小的在前边领路,大的跟在后面低着头苦笑着,“不过,‘始终如一’这一点倒是值得表扬。”

“噗好好哈哈哈……师傅您就别挖苦我了。”

一老一小这个组合在市里街道上着实罕见,因为付郎中属于非必要不出门类型的人,秋更是一个一年都难得见到几回的传说中的人物,所以不少人都会停下来行“注目礼”,但都默契地都没有大声说出来,秋会配合地回以微笑,行人们这才激动又满足地沉默着离开,次次如此之下,小镇里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有看到自己熟识的邻居在街道大路上快步行走着,脸上带着虽然尽力忍耐着,但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来的愉悦情绪,那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捡到了铜钱三百万,要么就是在路上看到了秋并且被回应了。

“师傅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很受镇民们的欢迎啊。”郎中有些羡慕地感慨了一句。“如果我也能像您那样被欢迎就好了。”没敢朗声说出来,只敢小声念叨。

尽管只有一点点声音,但还是被秋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镇民们也很爱戴你啊,即使你行动不太方便,但走在路上的你也拥有一道夜晚风雨无阻地为市民们看病的令人安心的背影啊。”秋侧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郎中:“看看他们吧。”听到这个说法,还有些不以为然的郎中看了眼边上的居民们,他们看向自己真挚的眼神里同样带着敬意。“你是不是已经习惯这样的眼神了?”秋适时补充道。

郎中的腿还在走,但人有些愣住了。他看到人们同样带着敬意的真切目光,不含有杂质的质朴目光,直直地射在他的脸上。把他照得有些惭愧,师傅在提醒我有些骄傲了吗……“嘭!”

“嗷……嘶……”然后他就撞在了秋背后的大竹篓子上。纹丝不动在原地等着徒弟撞上来的秋感到动静,侧过身看着撞到竹篓子的大口边缘,揉着有些发疼的鼻子的壮年大叔,边上有孩童欢笑着跑过,手里攥着一个小风车呼啦啦地转。

郎中终于缓了过来,秋摇摇头向着他微微倾腰:“长不大的毛孩子啊——”直着腿向后跨了一步后才转身继续向目的地走去。郎中张着嘴哑言站了一会儿才苦笑着动身蹦跶快步追了上去。

“对了师傅,还有一件事,村民们邀请你在秋收的时候,一起来帮忙收割作物。”“嗯,我会考虑的,不用帮我多准备一份工具,也许我会去忙其他事情。”秋想了想,还是没有给出明确回复。见师傅不再多回复,郎中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两人沉默着行走着。

夏天的镇子街道上依然是能见到不少行人的,街上的太阳热烈,但有不少人手中都举着一柄由一家名为三伞屋售卖的一种被人被叫做遮阳伞的物件,这种伞由轻纱布制成,用更少的木片作为支撑,不能被用来挡雨。但是胜在折叠起来后小巧轻便,可以随身携带。而展开后,可以为下边的人创造出一片阴凉地。上边的图案精巧漂亮,甚至店家鼓励客户自己来组合图案。

于是乎,这种对于实用主义者来说有些过于华丽且麻烦的东西,在年轻人们的群体之中获得了相当高的呼声。记得是前些年年初,有人来到镇子的北街开了这专门售卖各种各样的伞的小店,她打着“轻伞爱人”的口号,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一下子就在整个镇子里传开了,她们家还有另外两种伞,都有各自不同的用途与受众,现在走到哪里好像都能看到她们家售卖的伞的身影。

不得不说那位开店的老板娘真是聪慧过人呢。镇子的位置坐落在秋水山脉东北方,整体的位置处在大陆的南方,几乎一天的时间内都在被饱和的日光照射,那时的村民们闲暇时就在树荫下乘凉,除非工作中,或者热衷于逛集市的姑娘们,否则是不怎么会挪动身子的。

正常来说,直到今年这样的景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直到那名从北方来到这里的老板娘在此处落脚,带来了即使是“眼睛”遍布大陆及其周边浮岛的秋也不曾听闻过的想法,这位履历神秘的老板娘靠着卖团子发家,赚了点小钱之后就开了个铺子,奇怪的点子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虽然都没有多少人关注,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充满活力的老板娘终于鼓捣出了个人们喜爱的小玩意儿——三种各自拥有独特功能的伞,自此,店铺更名为三伞屋。

说实话,秋其实还挺好奇这位老板娘的,从她注意到山脚下的空地上还有一个正在建造的小镇,到小镇里的人们生活落实,再到勤劳的人们将这里建设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最后到老板娘来到小镇之前,在迄今为止,她都没有见过这样一位……精神状态方面好像与常人有“些微”区别的人。

她的脑子里好像装着数不尽的奇怪想法,虽然都是些不那么让人在意的方面,比如专门用来开西瓜的造型奇特的凿子什么的……那应该是一个凿子吧?

她一来到镇子上就展现了远超常人的适应能力,与人熟络的速度甚至于集市叫卖的大妈都不遑多让,她自来熟的社交方式,以至于大家在她初来镇上的时候甚至都有些“敬畏”的情绪。

还有传言老板娘有心理疾病,她时不时就会从嘴里吐出一句怪话,什么“蛇厨”的梦想啊,“养老圣地”啊,“膜珐”啊,什么的,都是从她身边听来的,明明当时没有人与她交流,她却在那里自说自话得不亦乐乎。

明明是个年纪轻轻,手脚利索的好姑娘,怎么就落了个精神病呢?不仅精神病,有时手还会凭空划拉两下,摆两下怪异的手势。这样远远看着,就是镇里的媒婆都不敢和她有多少接触。

不过好在,活泼似有无限精力的姑娘经过自己后天的不懈努力,在保留那些“怪癖”的情况下,与镇上的人们迅速拉近了距离,真是……该说不愧是老板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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