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落水声后,是骤起的喧哗。
“大小姐落水了!”
“仆役都做什么的,快把她捞上来!”
“小姐,小姐!”
……
如泥沼般的沉寂笼罩周身,寒冬腊月的湖水对体弱多病的少女而言,无疑是送她前往冥河彼岸的利刃。
更别说她心存死志,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念头,这一落水,便是一去不复返。
轻生,不是件容易的事。
出身丞相府,作为高贵的大小姐,闫玉竹这样年刚及笄的少女,本不该有轻薄自己性命的念头,可无奈,痴情人总会做傻事,尤其是识字明礼的大家闺秀。
【为什么…明明我们不是血亲,明明你看我眼中带着爱意,可是,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呢?】
她想不明白。
自己爱上的那人,是护国公卫景的养子,是自己病逝母亲的弟弟,是自她幼时便疼爱照顾她的舅舅。
母亲生下她就便病逝,她亦体弱多病,父亲怪她的出生克死了母亲,从不疼爱她。若非舅舅的帮助,她也不会活到及笄之年,成为城内各世家争相要提亲之人。
舅舅待她是不同的,她能感受到,因此从很久以前,她就下定决心要嫁给那个名唤卫因的男子。
【明明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少女的爱很沉重,人生的光自点亮时起便只有那一人走入她的心房。
待字闺中十余载,只求与君共寝时。
可这次出征归来的卫因,说好会在她及笄时就满足她一个愿望,无论多么任性都会答应的舅舅,怎么…
就有了一个未婚妻?
易钰,江南女子,商贾之家…她究竟有什么好的。
论诗书、论礼仪、论对他的爱,她哪点不如那个心思极重的女人!
她是知道的。
为了接近自己的舅舅,易钰定是早在卫因从江南回来,挑选伴手礼时就动了心思。
她还傻傻以为,自己的舅舅带给她的玉簪和桂花香囊,是他一人细细挑选为她找来的。
那时,闫玉竹认为,卫因看她的那宠溺的目光带着她渴求得到的爱。
害得她满怀欣喜地随时佩着香囊,时时戴着玉簪。
结果那别样情绪却是,对她这外甥女能够接受那位未婚妻成为她的舅妈的期待吗?
她怎么可能会接受!
那个贱人凭什么夺走他?
闫玉竹的怨与恨在知道那位未婚妻的存在后就迅速升腾发酵,想着的只有一个念头。
【明明是我先遇见他的!】
少女的苦涩越发浓重,冰冷的池水终究还是将她向冥河彼岸送去,看到自己的灵魂从那因落水而脸色苍白的身躯脱离。
她见着了无数人。
有慌乱的仆役,阴沉着脸的父亲,呵斥众人的管事,以及怒不可遏的外祖父。
唯独,没有那位身高八尺,面白无须,似若书生的让她魂牵梦萦的男子。
今早之事,仍历历在目。
“嫁给你,可以作为竹儿及笄的礼物吗?”
这是她第一回大胆的表露自己的爱意,有违伦理她也无所畏惧,自己心爱之人将和别人在一起,还不选择表露心意,就只会迎来绝望和后悔。
“小竹子,我是你舅舅。”
她见到男子脸上的错愕,惊异,以及惧怕,甚至看到了绝望,可这些繁杂的情绪过后,便是坚定下来的决然。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但你只是阿公的养子,我们不是血亲,卫因,卫长青,我不喊你舅舅了,你为什么不能娶我呢,明明你看我的…”
“我那是对你的疼爱,小竹子,舅舅只想你平安的长大,而不是和你母亲那样早早便撒手人寰,更没有那违背人伦的想法!
此事我权当你年纪尚小并不懂事,是舅舅的错,对你过分溺爱,才让你有了这番心思。”
昔日的温情如明镜碎裂,难有重圆之日,乞求与期盼于瞬间便化作怨毒,可她无法对那个男人倾泻。
她只厉声质问:
“那么你已而立之年,为何不娶妻生子,不是在等我长大成人吗?”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不,我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只是迟迟没能将她带来,闫玉竹,你给我回丞相府!阿香,带你小姐回去。”
再没了和解的可能。
她和自己的舅舅争吵第一回便成为了最后一次。
其实她也没有轻生的念头,只是苦痛的她坐在池边,不知怎得就落了水。
【也好,就这样吧,反正活着也只能看着他和别人成亲。】
那个男人在她落了水后也没来见她,估计是对她很失望很反感吧,可…得到一部分就想拥有全部又有什么错呢…
既然不爱,为什么要给她爱她的错觉,明明她能够感受到,那疼爱不只是亲情。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闫玉竹只剩下这一念头。
“就这样死了,你真的甘心吗?”
一道略显轻佻的戏谑之音幽幽传来,阻止了少女意识沉向深海,她睁眼,见着的是位妩媚女子,在她面前款款而立,而她们并未落在真实的地上。
她的身体被放在床上,官家派来的太医已经来过,说了句听天由命就离开,闺房之中只有侍奉她的丫鬟还在,此刻也倒在了地上。
“想得到他吗?妾身可以帮你。”
女子的声音带着勾人的诡异,四周景象刹那变化,最终竟成了山林夜景。
只听见一道清脆响指声起,女子便已经远离她,似乎是为展现自己的尊贵,她略显慵懒地倚靠在忽而出现的枯败树干上媚笑着。
皎洁的月光,被她身后那巨大的九条狐尾拍碎,落进这位女子琥珀红色的左眼。
她目光没有落在少女身上,像是正专心借着月色展示自己曼妙的身姿,闫玉竹能看见她那略显古朴的衣裙下光滑的肌肤,以及破碎开的随风凌乱的符箓。
那妖异的模样让闫玉竹不由心头一颤,
“妾身可有这般好看,让你这痴情的少女都说不出话来?”
妖狐轻笑一声,月光都因她的笑带起一阵涟漪,只是闫玉竹缓缓回神,脸上却没有什么惧意。
“你要吃我?”
即使已经注意到妖狐那细腻脖颈上用指骨串成的项链,明白她无疑是一危险的存在,闫玉竹也知道纵使大钺王朝妖鬼横行,能遇见这样的妖狐算是稀罕。
但她仍旧波澜不惊。
“不,妾身说了,只是想和你达成一笔交易。”
妖狐舔了舔唇,似乎对她的冷静很是欣赏,等她再度看向少女,才让闫玉竹发现她右眼是紫金色,正微微泛光。
只是眨眼,妖狐就闪到她跟前,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帮你得到那人的交易。”